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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新宋 潇騰 7674 2023-04-12 01:01

  次日,兵器研究院。

  石越與蘇頌望着擺在沈括面前的機械,石越的眼中閃爍着驚奇的光芒——天才的設計!
石越感到不可思議,在沒有自己指引的情況,沈括能設計出這個機械來。

  擺在石越眼前的,是一個架子上面放置的齒輪,齒輪的中心用軸連着一根杆子,杆子上面有一個爪子似的東西。
而在齒輪的下側,架子固定着另一個爪子,正好合在齒輪之上。
沈括讓他的一個學生轉動杆子,當杆子順時針方向擺動時,杆子上面的爪子便插入齒輪的齒槽中,齒輪亦随之轉過相應的角度。
與此同時,下方的爪子則在齒背上滑動。
蘇頌望着這似乎平平無奇的東西,不知道其中有何奧妙,卻見沈括微微一笑,向他的學生點點頭,那個學生立時開始逆時針轉動杆子,此時齒輪下方的爪子阻止齒輪逆時針轉動,而杆子上方的爪子則從齒輪齒背上滑過,整個齒輪靜止不動。
那學生忽然加快速度,齒輪便一直作着單向的簡歇運動。

  ——蘇頌的嘴開始張開,人也不禁走近幾步,半晌忽然贊歎道:“妙哉!

  沈括見石越眼中笑意盈盈,卻不吃驚之色,心中亦不禁奇怪,問道:“子明,你見過這個物什?

  “棘輪機構,我當然見過。
”石越随口答道。

  沈括與他的幾個學生頓時都呆住了。
石越這才發覺自己失言,一時尴尬無比。
半晌,石括怅然若失的歎道:“不料世間竟早有聰明之人制出此物,我還道自己已是極得妙思,哎……”

  石越有心安慰他,可是這卻是涉及至自己來曆的大事,隻好委婉說道:“存中兄之才智,的确已是世所罕見。

  沈括搖頭歎道:“子明毋須安慰我。
這個物什,是叫棘輪機構嗎?

  石越心中一動,問道:“存中兄本來又是如何命名?

  沈括搖頭不答,隻默念道:“棘輪、棘輪,果然是個好名字。
這些零件,想必亦各有名稱?

  石越無可奈何的點點頭,道:“正是。
這個杆子,叫主動擺杆;齒輪便叫棘輪;主動擺杆上的爪子,叫驅動棘爪;下方這個爪子,叫止回棘爪。
主動擺杆與刺輪相連的軸,叫從動軸;與驅動棘爪相連的軸,叫轉動軸。
”這種最簡單的棘輪機構,石越曾經不止一次的見過,且用過,因此對于各部分名稱,竟是記得十分清楚。

  “果然是好名字。
”沈括歎道。

  “存中兄的這個發明,意義重大,在許多地方,都可以用到!
”石越見沈括總免不了怅然若失,連忙岔開話題,大聲笑着誇獎。

  蘇頌本來也是精通機械,宋朝最先進的天文儀器,他便有設計之功,自然是識貨之人,也不禁贊道:“的确是工者之利器!

  “我料存中發明此物,不止是工者之利器如此簡單。
”石越望着沈括笑道。

  沈括神色一振,笑道:“正是如此。
因子明說要改進弩的設計,除了以鋼為弩臂、統一弩機規格、精确望山刻度之外,我以為還可以設法節省弩手的體力、縮短上弦時間,這棘輪一物,便由此而來——用棘輪傳動,便是老婦稚童,亦可張弩!

  “此物于單兵所持之弩上作用還不甚明顯,畢竟工藝甚繁,造價太貴,然而若用到七種床子弩上,則意義巨大。
似三弓弩,射程達三百步,一次可發數十箭,然須七十人操縱,消耗體力甚巨,若裝上棘輪機構,則多不過十數人而已!
且激戰一日,亦不覺疲憊。

  蘇頌頓時大喜,他知道沈括所說數據,是《武經總要》所載,而實際上其中所記載諸弩射程,都有故意說少,為了是麻痹敵人。
三弓弩之射程為三百步,實際上不過是最小射程而已。
床子弩威力巨大,是攻守必備之物,如果改進至此,則毫無疑問會大大增強宋軍的戰鬥力。
他思忖一會,道:“若能如此,則禁軍組成戰陣,三百步以外,用床子弩與神臂弓,床子弩先發,神臂弓次之,一百五十步以内,則用弓箭。
若是守城或有營陣防護,床子弩之威力,實不可小視。
不過……”

  “不過什麼?
”石越見蘇頌忽現遲疑之色,不免有點摸不着頭腦。

  “鋼臂弩的推廣,甚是問題。
雖鋼、鐵産量皆有增加,而且鋼為臂,可以減少天氣變化對弩的影響,增加射程與力量,但是全面采用配備鋼弩機、棘輪的鋼臂弩,價格不菲,亦是一大問題。
”蘇頌身為軍器監,自然要考慮到兵器的價格成本問題。

  石越笑道:“我擔心的卻是産量。

  “既便人人有弩,一年裝備至少兩至三個軍,亦應當不成問題。
”蘇頌對于産量反而不以為然。

  “三個軍?
年産四萬五千把鋼臂弩?
”石越不可思議的反問道。

  蘇頌淡淡的回道:“如果讓所有作坊全部開工,我能做到。

  “罷。
”石越笑着搖了搖頭,道:“隻需整編一軍,裝備一軍,如此足矣。
以前的淘汰軍器,不妨賣給民間的武裝船隊,裝備廂軍,還有遼人内戰,甚是需要軍國利器,普通的弓弩,正好送給他們。
至于成本問題,我會再想辦法考慮……”

  蘇頌笑道:“若皇上最終能允許徹底開放民間持兵器之禁,允許賣諸葛弩,那麼許多兵器,也可以賣掉。
民間用來打獵,卻是最合适不過。

  石越臉然頓時黯淡下來,歎道:“始終是國家大防,能否最終通過,我亦沒有把握。

  “但是所有的報紙都一緻支持徹底解除持兵之禁,白水潭學院的技藝大賽馬上又将舉行,民間清議,卻是一緻支持的……”沈括插口說道。

  “且看文相公要如何說。
”石越搖了搖頭,文彥博的心思,委實難猜,偏偏李丁文又被派出去了。

  讓石越沒有想到的是,他今時今日之身份地位,早已不比以前,既便在政治聲望頗受影響的情況下,亦有人對他讨好獻媚。
僅僅數日之内,便有工部虞部員外郎、來京叙職的淮南東路轉運使、均州知州、虔州知州接連上表,公開支持解除持兵之禁,淮南東路轉運使更是進一步重提當年石越鋼鐵奏折之舊事,甚至提出可以讓部分兵器生産民營化!

  石越自是知道這些人支持自己,并不是因為政見相合,而不過是這些人知道自己的地位日漸一日的鞏固,希望憑借這種支持進行政治投機,為自己以後謀一個好職位。
當年黨附王安石的人,大抵便是此輩。
石越自然不介意他們進行投機,但是“回報”這種東西,他暫時卻沒有準備給他們,他沒有任何興趣走上王安石的老路。

  不過這幾份奏折的确上得恰得好處,又過了數日,蘇頌便同時向皇帝和尚書省提出了改進手弩與床子弩,裝備整編軍隊,處理過往軍器等一系列問題的劄子。
是否允許民間制造、攜帶部分兵器,立時成為朝廷必須要讨論的一大問題。

  “數日之内,皇上接連召見韓绛、呂惠卿、文彥博、王韶、馮京、吳充、司馬光、王珪、陳繹、蔡确、韓維、張璪、元绛、曾孝寬、郭逵還有李憲共十六名大臣,詢問對于修路與軍屯、解除持兵之禁、允許部分兵器私營的看法……”司馬夢求一面說,一面打量石越的神色,卻見石越面凝如水,竟是絲毫不知道他心裡想什麼。

  

  “關于修路與軍屯,似乎隻有呂惠卿與文彥博說要從長計議,旁人倒沒有反對……”陳良忍不住說道。

  司馬夢求笑道:“學生好奇的倒是司馬君實的态度,他看起來竟然是似乎很支持這個提案。

  “那麼純父你的看法呢?
”石越忽然笑容可掬的問道。

  司馬夢求微一欠身,道:“學生開始非常奇怪參政為何提出那樣巨大的計劃,但是想來有潛光先生參贊,大人又一向謹慎,其後必有深意。
而其後之計劃,學生亦以為可行,朝野間才被公子龐大的計劃吓了一跳,立即又有新的計劃提出來,相形之下,無不覺得這個計劃實在可行——大人這可是以退為進之策?

  石越苦笑着搖了搖頭,道:“也不全是。
”旋即笑道:“呂惠卿必然料不到我這麼快抛出一個新計劃。

  “但是學生更奇怪的,實在是司馬君實的态度……”

  石越淡淡一笑,司馬光堅定的支持他的提案,原因可能有許多——石越縱然不是最好的選擇,也是目前來說最不差的選擇,徹底的打擊石越對司馬光來說完全沒有好處,那隻能讓呂惠卿得利;而且,司馬光也認為這個提案是值得一試的;但石越卻知道,自己曾經向司馬光許諾要力勸趙顼“永不加稅役”——這才是司馬光支持自己的關鍵。
但是這些事情,他卻沒有必要告訴司馬夢求,隻是淡然說道:“君實之政見,無非是不擾民,不白耗錢财。
修路之事,隻要不白白役使百姓,而是發給工錢,多用廂軍,且不在農忙之時進行,反是便民利民之事,與君實之政見便無根本之沖突;軍屯之事,朝廷之利,衆所周知,雖或損蕃民之利,然純父若讀《資治通鑒》,便知君實是将中國之利益置于夷狄之上的,并無‘德被天下’類的想法。
整個計劃若有何問題,亦隻在于是否同意商人參預進來,文彥博之反對,若我所料不差,便為此事。

  司馬夢求思索了一會,笑道:“原來如此。

  “但是皇上雖然心動,亦不會輕易下定決心。
畢竟牽涉甚大,因此,皇上的使者,一早就出發,分道前往西京與江甯,詢問富弼與王安石的意見……”石越漫不經心的說道。

  司馬夢求一驚,愕然道:“參政果真料事如神!
學生今日前來,其中一事,便為通知此事。

  石越端起茶杯,輕輕吹了吹泡沫,笑道:“但是最讓皇上疑惑不決的,還是我向皇上主張徹底解除持兵禁令,或者說放寬百姓持兵器之種類。
将大量的兵器賣給百姓,甚至開放部分兵器生産民營,皇上心中不能沒有疑惑。
但是太皇太後與太後心中,也會拿不準。

  “正是如此。
”司馬夢求點頭說道:“皇上詢問之大臣,反對解除持兵禁令者,有文彥博、吳充、王珪、陳繹、蔡确、曾孝寬五人,可怪者,是呂惠卿支持此事。
而反對兵器民營者,則有整整十二位,隻有王韶、韓維、郭逵以及呂惠卿認為可行。
”對于呂惠卿支持此事,司馬夢求多少都感到不可思議。

  “無妨,兵器民營與否,不是目前要考慮的重點。
何況,如若王安石與富弼皆支持,則皇上與太皇太後、皇太後心中便不會執着。
隻是呂惠卿為何會支持,我卻一直沒有想明白……”石越疑惑的目光轉向陳良與劉道沖、侍劍,三人臉上,皆是迷惑之色。

  “參政放心,此事學生會想辦法查清楚。
呂惠卿如此行事,必有他覺得值得這樣做的理由。
”司馬夢求笑道:“學生此來,另一件事是想告訴參政,學生已經成功的将幾名細作,安插進了夏國,而且是進入了幾名大将的幕府。

  “哦?
”石越倒當真吃了一驚。

  “這要多虧了活捉的瑪爾戬,還有董氈、包順部……”司馬夢求的聲音,幾乎細不可聞。

  與此同時。

  江甯城外,鐘山。

  一位葛衣老者靜靜的站在一抔新墳之前,淩厲的山風掀動老者的衣襟與發須,發出呼呼的聲響,然而那個老者滄桑的身軀,卻始終一動不動。
數十步開外,一個三四十歲的中年人垂着眼簾望着老者的背影,似乎在等待老人的回頭。
幾個素衣童子跪在墓前,默默地供奉着果品酒水。
墳前所立之高大的石碑上,刻着一行遒勁的大字:“大宋故太子中允、天章閣待制、賜紫金魚袋、贈天章閣直學士王君諱雱之墓”。

  “阿彌陀佛!
”一聲洪量的佛号,從遠處傳來,但是王雱墳前的諸人,卻似乎根本沒有聽見,竟沒有一個人回頭。
驢蹄之聲慢慢由遠而近,一個中年僧人騎着一匹黑驢漸漸走近,他在墳前數十步遠的地方下了驢,走到靜立不語的中年人面前,又高宣佛号,雙手合什,道:“阿彌陀佛!

  中年人斜着眼睛望了他一眼,嘴角竟露出一絲諷刺的笑容,微一欠身,淡聲回道:“這位想必便是智緣大師。

  智緣微微一笑,回道:“不敢,施主想必是李潛光先生。

  “正是區區。
”李丁文淡然回道,目光卻始終不離葛衣老者,那個人,才是他千裡迢迢來此的主要目标——前宰相王安石。

  王安石卻似乎沒有意識二人的存在,他的目光一動不動的停留在那塊高大的墓碑之上,久久不願移開。
他人雖已歌,親人的悲痛卻會長久的存在,愛子王雱與弟弟王安國相繼去世,特别是聰慧的王雱在三十二歲的年紀英年早逝,給王安石與吳夫人的打擊,是一種旁人無法體會的沉重。
王安石的腦海中,不停的回放着王雱去逝之前的一幕幕情景:

  王雱的病情略有好轉,卻忽然接到皇帝從京師送來的東西,使者隻讓王雱一個人看這些東西……

  當晚,使者走後,王雱的病情忽然轉重。

  但第二天一大早,王雱又似乎清明起來,還問了書僮關于交趾的局勢,朝中的情況。
上午,王安石外出,王雱忽然燒掉了皇帝禦賜的物什。

  晚上,王安石回家,得知此事,大為生氣,訓斥了王雱不知天高地厚的行為——這是大不敬之罪。
不料王雱卻一反常态,默不作聲,隻是臉上卻有憤然與灰心,那種死灰的臉色,讓王安石也感到一絲害怕。

  但是事情似乎就此過去,平平安安的過了許多天。
直到那天終于到來……

  王雱半卧半躺地靠在枕頭上,皺着眉頭,四處顧視,似乎在尋找什麼。
王安石與吳夫人連忙尋找,找了無數的東西,放到他眼前,王雱卻總是看都不看一眼,半晌,方問道:“妹妹呢?
”王安石的心立時就顫抖起來,他知道自己這個一向聰明的兒子,已經快不行了。
吳夫人忍住眼淚回道:“在汴京。
”王雱忽然咳了幾聲,道:“在汴京好。
隻須防住石越,此人狡猾虛僞,萬不可掉以輕心。
”吳夫人聞言,頓時淚流滿面,泣不成聲,王安石也哽咽得說不出話來。
又聽王雱皺眉咳道:“我……我……”好像每個字都在喉嚨裡生了根,要艱難的拔出來一般,“我不會輸給……給……石……”這句話終于沒有說完,王雱頭一歪,便斷了氣。

  王雱死後,皇家追贈官爵,入祠先賢祠,備極哀榮。
但是這一切,對于王安石夫婦來說,卻沒有任何意義。
這個世界上,沒有什麼東西能夠換回已經死去的兒子!

  王安石常常不自禁的回憶起過往的種種,想起愛子王雱為自己出謀劃策,那種種理想抱負——早知有今天這一日,又豈會有當日之事?
偶爾,王安石也會想皇帝賜給王雱的,究竟是什麼東西……但是每次想到這些,他都會晃晃頭,把這個念頭趕開,不願意深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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