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王政二十二年十月九日,距離旬日大比隻有一天時間了,安陸縣南門校場,甲什的什長垣柏焦躁不安。
他那一日隻是抱着試一試的心态,過去刺激黑夫,若黑夫畏懼拒絕,正好可以嘲笑一番。
孰料,這個鄉下來的蠢人竟然一口答應下來!
還約定了那麼大的一個賭約!
這下好面子的垣柏就沒了退路,隻得接招。
但事後想想,他依然覺得自己肯定能赢,在他看來,黑夫,這個初次服役的17歲更卒,就能帶着全什勇奪考核第一?
垣柏可一點都不相信這種事情會發生。
他已經打算好了,隻要這黑夫得不了第一,就會顔面掃地,還要去自家白幹兩年仆役佃農,自己可得好好壓榨壓榨他。
當時的癸什,在訓練上的确是停滞不前,而且士氣低迷,可垣柏萬萬沒有料到,短短四五天裡,癸什竟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首先是訓練進度上,不同于頭幾天在原地呆呆站立、蹲下、左轉右轉。
到了十月六日,癸什衆人終于開始在校場上走動,進行“行而止之”的練習,他們的練習方式依然是那麼的與衆不同:那些人都是左腳不穿履,一高一低地走着,别提多滑稽了。
這滑稽的場景,惹得甲什衆人大笑不止,可到了十月七日那天,他們卻笑不出來了……
原來,依靠前幾天打下的良好的基礎,經過一天的練習,癸什衆人已經能不用脫掉左邊的履,也能邁對左右腳了——一旦有人邁錯,跟在後面的伍長東門豹就會上前,用手裡的竹棍狠狠抽一下!
什長黑夫則舉着一根粗竹竿走在最前,一邊走,還一邊喊着“左右左,左右左”,後面的人就跟着他的腳步邁進,嘴裡也喊着同樣的話語。
到了第八天,癸什的行進隊列變得更加規整,他們已經能在慢跑中呼喊着左右左,保持同一節奏邁進,每個人都像是蜈蚣的左右足一般移動,看上去十分規整。
當黑夫高喊停的時候,衆人也會齊齊停下,齊齊擡起右腳,重重踩到地上,那齊刷刷的跺腳聲,讓垣柏心驚膽戰。
他當然不知道,癸什衆人之所以能維持高昂的士氣,多虧了他的那四千錢,被黑夫當做畫餅擺在衆人面前。
在得到黑夫“分金”的承諾後,即便是訓練最消極的平、可、不可三人,也開始努力跟上隊伍節奏。
以利驅之,以義結之,以恩推之,以法威之……黑夫巧妙運動了這幾種方法,在季嬰、東門豹二人的協助下,便将原本如一盤散沙的整個什都凝聚在了一起。
“這樣下去,癸什說不定真能得第一……”垣柏開始慌了,他家雖然富裕,但四千錢畢竟不是小數目。
“什長,我倒是有個主意。
”
甲什的伍長湊了過來,在垣柏耳邊說道:“我與癸什的小陶是同鄉同裡人,此子是個結巴,家中貧寒,為人也懦弱可欺,隻要稍加威脅,再許諾他一點錢,讓他在旬日大比時故意掉隊,癸什便得不了第一了!
”
“如此甚好!
”垣柏眼前一亮,讓甲什伍長快些想辦法将小陶找來。
于是,在這一天的食時,獨自一人去如廁的小陶,便被甲什的垣柏、伍長等三四人堵在了溷軒外……
……
和甲什伍長說的一樣,小陶是個瘦削矮小的青年,被衆人逼在牆角瑟瑟發抖,垣柏笑眯眯地上前,開始對他威逼利誘……
“我……我……”
在垣柏道明來意後,小陶臉色漲紅,幾欲說不出話來,也不知是氣憤還是害怕。
“你就拿着罷!
”
垣柏将裝着一百錢的布袋硬塞到小陶手中,攬着他的肩膀承諾道:“你若能如我所說,在明日大比時故意摔倒、掉隊,事成之後,我會再給你一百錢!
”
甲什伍長也捏着拳頭威脅道:“不然的話,等回到鄉裡,有你的好果子吃!
”
小陶眼中滿是驚恐,茫然無措地看着手裡那捧錢。
他家境貧寒,母親得了疠病(麻風病),被鄰居們捉到鄉裡,判了定殺,淹死在河邊。
他父親是個懦弱無能的,對這件事沒敢說半個不字,家裡的兄弟姐妹也早已嫁人的嫁人,分家的分家,沒人管他。
一年到頭,小陶就得和彎腰駝背的父親忙碌家裡那不到百畝的薄田,隻求有點收成維生。
算起來,從小到大,小陶手裡還真沒有過這麼多錢!
他雙手顫抖着打開錢袋,看着裡面那一枚枚圓潤中方的半兩錢,它們滿是誘人的金屬光澤,層層疊疊擠在一起,發出了悅耳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