攝政二年,夏四月。
就在扶蘇還在朝鮮境内砥砺前行時,劉季卻已站半島的最南端。
當時帶着人逃離遼東時,劉季的想法很簡單:離黑夫越遠越好。
年近五旬,胡須已漸漸有些花白的劉季奉扶蘇之命,守在遼東與衛滿、臧荼對抗,他回想往昔,隻覺得自己之所以半輩子蹉跎,碰上了亂世也沒能建功立業,原因不在自己,而在黑夫!
龍離水則為蝦戲,虎離山則為犬欺,還是條天殺的黑犬!
沛縣的鄉黨是他的水,他的山,一旦脫離,隻靠自己一人,頂多在扶蘇手下做到了“都尉”,僅次于高成的位置。
可還不等劉季有下一步動作,他那做一番大事的夢,卻被扶蘇與黑夫和解的噩耗給驚醒了。
“他若擒住了乃公,指不定會如何折騰,乃公甯可自己走!
”
于是便有了這次逃亡,中原是回不去了,東北太冷,劉季隻能帶着自己連哄帶騙追随的千餘人,穿過朝鮮,往海東走。
已有城邑的韓城、漢城兩地他不敢呆,因為總感覺不安全,劉季希望能去到一個黑夫永遠抓不到他的地方。
于是,他們便來到了海東的極南,三韓之中弁韓人的地盤,後世韓國釜山一帶……
劉季當年在海東東海岸的臨屯,後被黑夫改名漢城的地方駐守過,與土著打過交道,甚至能稍微聽懂點他們的話語,知道海東北部的東濊,和南部的三韓完全是不同的族種。
而三韓也不太一樣,比如這弁韓、辰韓之人,便與“韓城”附近的馬韓人形态不似:馬韓皆矮小被發,弁辰則略高大,好紋身,褊頭,其言語亦大為不同。
弁辰亦擅耕作,此處土地較馬韓肥沃,善種稻,作缣布,有邑聚,各有君長,且能冶銅……
弁辰的孩子出生之後,便讓孩子的頭整天靠在一塊石頭上,目的是希望孩子的後腦部平扁,大概是認為這能長壽?
所以見到的人皆褊頭。
而且好笑的是,弁辰的民居建築,是一種井幹式木楞房,好似中原的牢獄。
雖是蠻夷之地,但至少氣候不錯,足以農耕,不少人希望能在弁辰之地留下來,劉季的妻子呂稚便是如此她又一次懷孕了,劉季當真是老當益壯。
看起來是安全了,但劉季卻偏執地覺得,應該跑得再遠一些。
他的目光,一直盯着弁辰南方,那片群島密布的海域。
劉季記得,早年黑夫與扶蘇遠征海東時,他曾聽人說過,說這其實是個海峽,在東南方,還有一片群山森林密布的陸地,或許就是九州外的另一個州,但最後畫到地圖上,卻成了一個大島嶼,比海東還要大,據說黑夫親自欽定,命名扶桑……
“扶桑。
“劉季坐在海邊,久久念着這個名。
他很想渡過去,但尴尬的是,他們沒有大船,劉季帶人嘗試以小船入海,卻很快被風浪打翻。
也是瞌睡來了枕頭,在劉季他們抵達海濱,利用奴役的弁韓人,建立了營寨一月後,三艘擱淺的船隻停在了外海,并有人乘小舟過來,這架勢,是将他們當成了本地土著的部落,想來換取淡水……
劉季還當是黑夫派來捉拿他的人,頓時如臨大敵,但最後還是穩住了心神,帶人在海濱伏擊了這群人,并抓獲了為首一個自稱“徐甯”的方術士。
一審問才知道,徐甯是大秦太蔔徐福留在膠東的弟子,專門學過牽星出海之術。
“汝等來此作甚,說,是不是來捉乃公回去?
”
劉季兇神惡煞地揚起巴掌,但徐甯沒打就招了:“天下大定,攝政令膠東開辟與海東商路,吾等送糧種至韓城,交予海東侯之相,複又來此勘測,好重開海路……”
得知那三艘船都是代表了膠東最先進工藝,适合航海的大翼後,劉季頓時大喜,他帶着自己的發小盧绾、堂弟劉賈,挾持了徐甯,乘小舟回到海上,登上大船,靠着手裡的亡命徒,成功奪取了兩艘,隻餘得一艘逃走,往海岸西北行駛。
令人奇怪的是,船上極少士卒,幾乎沒有進行反抗,艙底劃槳的隸臣居然以楚地人居多,言語相同,在老劉對他們“恢複自由”,并送一人一名弁韓女人的忽悠下,便嚷嚷着願意投靠劉都尉了……
而這時,劉季才宣布了他雄心勃勃的計劃:
“吾等要乘船離開海東,東渡扶桑!
”
……
因為有一艘船逃竄的緣故,劉季認為,留給自己的時間不多了,他們又花了半個月時間,通過掠奪周邊的弁、辰部落,儲備了足夠的肉類和蔬果糧食,壓在船艙底部,做好了東渡的準備。
但兩艘船,隻能載兩百餘人,而追随劉季至此的逃人,卻足有七八百,所以得有人留下。
這倒不難,大多數人都排斥出海,他們多不習水性,對大海有種根深蒂固的恐懼,劉季決定讓發小盧绾統領這群人,帶着他們在弁、辰生活。
而堂弟劉賈和兩百名希望能闖一闖的人,則願意追随劉季到底。
但讓劉季沒想到的是,過去幾年來,一直任勞任怨的呂稚卻不打算與劉季同行,她的理由是,海上風浪大,而扶桑乃是過去從未有人探索過的航線,哪怕徐甯是個航海好手,依然會有風險。
“不若妾留在此地,為良人養育子女,若良人不幸死于風浪,起碼能留下點骨皿香火……”
這女人不是咒他麼!
劉季氣得想家暴,可看看呂稚的大肚子,轉念一想,也不是沒道理。
于是五月初一這天,當兩艘船離開了陸地,随着弁韓的海岸線漸漸遠去,那些朝他們揮手送别的人裡,便有劉季的老婆孩子……
盡管對馬海峽不過兩百裡距離,順利的話數日可至,但劉季他們的航行,依然艱難萬分,白天風浪不大時,還能在甲闆上吹吹海風,而當入夜後,看不清海岸的船便顯得形單影隻,命運沉浮不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