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裡開表彰大會的那天,莊嚴失蹤了。
點名的時候還在,可是到了師部大禮堂,周湖平發現莊嚴失蹤了。
“搞什麼鬼名堂!
”
授獎儀式還有半小時要開始了,如果人找不回來,讓人帶領救太難看了。
中隊長周湖平勃然大怒。
“羅小明你馬上給我把人找回來!
”
羅小明在大禮堂右側的一片長滿了松柏的山坡上找到了莊嚴,後者坐在水泥台階上,默默地在抽煙。
“莊嚴!
”羅小明上去揪住莊嚴的煙,把它搶過來,仍的遠遠的,“回去!
你待會兒要上台領取功章,政治部主任親自給你們頒獎,難道忘了嗎?
!
”
莊嚴低着頭,說:“班長,我不想回去。
”
羅小明怔了怔,他明白莊嚴那點兒小心思,緩了緩口氣說:“我知道你不想要這個三等功,可是部隊是部隊,命令是命令,你不能不服從,我也不想跟你說什麼大道理,回去吧,中隊長現在火大着呢。
”
莊嚴擡起頭,說:“班長,我莊嚴不是那種覺悟多高的人,有立功的機會我一定不會讓,但是那必須是我靠自己的能力得到的,而不是……”
羅小明說:“你這不是在說廢話嗎?
什麼叫不是你的能力得到的?
以你在牌洲的表現,難道不是你應得的?
”
莊嚴說:“論表現,你更應該得到那枚軍功章。
”
羅小明猛地一甩手,說:“我的事不用你去抱不平,也不需要你去摻和!
你是你,我是我!
你立功,跟我不立功之間沒有關系!
”
莊嚴梗着脖子,繼續道:“不行,我受不了,我沒瞎,我自己表現怎樣我很清楚,和你們比起來,和張建……”
提到張建,莊嚴的眼角濕潤了。
“我爸也上過戰場,我知道他有很多軍功章,可是他總是藏着,放在衣櫃的抽屜裡鎖起來,我小時候很不理解,我覺得那些軍功章就應該挂在最顯眼的地方,讓所有人都看到,我問他為什麼不這樣做,當時他說,比起那些犧牲在南疆的戰友,他沒資格去這麼炫耀……”
“以前我不懂,我總覺得我爸是個傻子,可是現在……”
說到這裡,莊嚴悲涼地笑了笑,眼淚落了下來。
“我沒辦法去佩戴那枚軍功章,不是因為謙虛,我莊嚴從來就不是那種謙虛的人。
我隻是沒法子面對死去的張建,也沒臉面對你,如果我接受了這枚軍功章,把它戴在兇前那不是一個士兵的榮耀,那是一種恥辱!
隻要看到那枚軍功章,我就會想起他,覺得自己的臉上辣辣地疼……我有什麼資格……我有什麼資格啊……”
看着蹲在地上,捂着臉無聲抽泣的莊嚴,羅小明擡起頭,仰天長歎。
他知道自己無法說服莊嚴。
攤上誰,都不會好受。
老迷糊和莊嚴的關系很好,海訓的時候,水性好的老迷糊是莊嚴的配對夥伴。
現在老迷糊沒了,讓莊嚴上台領功,畢竟人心肉長,也難怪他在情感上接受不了。
“莊嚴,部隊是講服從的地方。
你有一千一萬個理由可以不要這個三等功,不過,隻有一個理由你就必須服從,因為這是命令。
”羅小明說:“而你,是一個兵,是軍人,軍人以服從命令為天職。
”
莊嚴最終還是回到了大禮堂。
正如羅小明說的,那是命令。
是命令就得服從。
這年的九月,有很多悲傷的故事,但是也有令人喜悅和興奮的好事。
最令三區隊所有兵在失去戰友的低迷士氣中抽出身來的,是一個來自師部的通知。
那天,羅小明正帶着兵在訓練場上瞄槍,大隊部的通訊員滿頭大汗地跑過來,通知老七說是讓他立即去一趟師部。
羅小明把隊伍交給了八班長,自己換上常服,離開了教導大隊。
到了司令部,去了軍訓科,敲開了門。
“報告!
”
“進來。
”
辦公室裡坐着一個幹事,問了羅小明的名字和單位,點了點頭,從抽屜裡拿出張紙,遞給他。
羅小明接過那張紙,掃了一眼上面的内容,眼珠子都差點掉到地上去。
“這是真的?
!
”他的手開始微微顫抖着。
拿個幹事拿出個登記本,推到羅小明面前:“是真的,來,坐一下領取登記。
”
……
十分鐘後,三區隊所有的兵看到老七風一樣從教導大隊的門口沖進來,朝着三區隊所在的訓練場跑來。
一邊跑,老七一邊用興奮得變了形的聲音扯着嗓子高喊着同一句話——
“我考上軍校了!
我要去上學了!
”
“我考上軍校了!
我要去上學了!
”
包括莊嚴這種新兵蛋在内的所有人,第一時間都不由得有些擔心。
軍校錄取早一個多月前就已經敲定了,錄取通知書也早就送到了每一個被錄取的士兵手裡。
何況,那些兵八月底已經去了各地軍校報到,現在是九月下旬,人家都在陸院裡開學一個月了。
“我艹!
”王大嘴說:“咱們七班長是不是……”
他将目光從遠處的老七身上移開,看了看周圍的戰友,這才吐出了最後兩個字。
“瘋了……”
莊嚴想起老七當時在老油的小店外喝得酩酊大醉的模樣,想起老七心裡的那種苦,他也忍不住擔心起來。
都說壓力大會導緻人瘋掉。
老七一分之差沒考上軍校,抗洪搶險他是敢死隊員,拼過命,本來是可以立功的,卻因為張建的死被拿掉了立功的資格。
莊嚴擔心老七是心理上承受不住這種打擊。
老七終于樂颠颠地跑到了三區隊所有人面前,看着一群傻愣愣盯着自己的兵,頓時有些意外。
“我考上軍校了,你們不替我高興高興!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