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興貴家中------
世民一面吃着奶包子,又夾起一塊羊肉,一面對康崇說道:“你和王姑娘是不是在城外逗留了幾日?
”
康崇點頭說道:“王姑娘的那三隻雛鳥太小,根本不能上路。
”
王珩說道:“滿了十五天,我們才一起去洛陽。
一時也沒說的,反正就是時時刻刻準備喂雛鳥!
”
世民不可置信地搖了搖頭,康崇笑道:“那些天,我也沒睡過囫囵覺,又不能跟王姑娘換手,又從來沒接觸過雛鳥,差點要了我的老命!
”諸人不由笑起來。
王珩對世民說道:“陛下,您說說看您自己的事情。
”
世民嘴裡塞滿了食物,一想起做皇太子的當晚,真是一言難盡,先對付了嘴裡的東西。
安元壽家裡的食物有毒,為什麼越吃越要吃,再吃會吃成了豬。
------東宮玄武門之後----
世民見諸人都在東宮之中忙碌,自己打開了父親李淵為自己親自撰寫的《立秦王為皇太子诏》:
儲貳之重,式固宗祧,一有元良,以貞萬國。
天策上将太尉尚書令陝東道大行台尚書令益州道行台尚書令雍州牧蒲州都督領十二衛大将軍中書令上柱國秦王世民,器質沖遠,風猷昭茂,宏圖夙著,美業日隆。
孝惟德本,周於百行,仁為重任,以安萬物。
王迹初基,經營締構,戡翦多難,征讨不庭,嘉謀特舉,長算必克。
敷政大邦,宣風區隩,功高四履,道冠二南,任總機衡,庶績惟允。
職兼内外,彜章載叙,遐迩屬意,朝野具瞻,宜乘鼎業,允膺守器。
可立為皇太子。
所司具禮,以時冊命。
世民撫摸着诏書,在庭中轉了又轉,是的,是該去面聖,還沒去感謝皇帝陛下。
他直接出了東宮立政殿,旁人都不曾留心他李世民獨自離開。
而房玄齡蓦然一擡頭,見世民不在其位,吓了一跳,回頭見長孫無忌正在奮筆疾書着,一時對長孫無忌說道:“長孫無忌,大王他去了哪裡?
可曾跟你說過!
”
長孫無忌吓了一跳,見哪裡還有世民的影子,搖頭說道:“沒啊!
”
内官上前伺候道:“殿下和尉遲敬德牽馬去太極殿了!
”
長孫無忌、房玄齡和杜如晦三人互相望了一眼,三人同時皺起了眉頭,房玄齡想起當日陛下李淵矢口不見李世民的情境,現在還是吓得直哆嗦。
他們三人又有事情做了。
房玄齡這裡與杜如晦、高士廉、宇文士及、唐儉、褚亮、姚思廉等人知會了一會,吩咐所有人原地看守立政殿。
于是他房玄齡同長孫無忌便來追趕李世民。
房玄齡與長孫無忌大汗淋漓地趕到太極殿門首。
隻見李世民已經對着看守太極殿的馮立和謝叔方咆哮如雷。
長孫無忌自然也吓得不敢上前,房玄齡推了推長孫無忌說道:“小爺!
您怎麼也慫了?
”
長孫無忌搖頭道:“房玄齡,您有沒有什麼事是瞞着大王和我等的?
”
房玄齡歎了口氣說道:“皇帝陛下發下了話,此生不見!
”
長孫無忌“啊”地回過頭對房玄齡說道:“房玄齡,就咱們大王這牛勁,不見他的父親,那怎麼可能呢!
”
大殿之中,有人緩緩說道:“馮立、謝叔方,你二人進來,同他有什麼去說。
随他!
”
馮立與謝叔方聽了李淵的發話,這就想合門進入。
馮立見皇太子李世民眼淚橫流,心中自然也是極度不忍,隻見謝叔方已經進了太極殿。
馮立剛要進殿。
世民連忙把剛才擦的淚帕子遞給馮立。
馮立錯愕之間,世民說道:“請轉呈我父皇!
”
世民手裡捏着诏書,哭倒在殿外。
而李淵在門内接過馮立遞來的手帕,跪坐在門首,萬貴妃上前低聲說道;“見見二郎吧!
”
李淵聽到世民在殿外哭得撕心裂肺之聲,心中也不覺大恸,萬貴妃對李淵說道:“今天是世民做皇太子的日子,怎麼可以這麼大哭大鬧,太不吉利了!
”
李淵突然舉頭說道:“他怎麼不說今天還是建成與元吉的頭七呢,他自去做他的皇太子,自己去樂!
盡管去樂!
難不成非要我與他去一起同樂?
”
李淵從地下站起,突然一個趔趄,眼前一黑,幾乎站立不定。
萬貴妃命薛婕妤一起扶起李淵。
薛婕妤這裡扶李淵躺下後,來到殿前,不由還是吓了一跳,都快半個時辰了,這位太子爺還是硬生生跪在大太陽底下。
薛婕妤連忙對李淵說道:“太子殿下還是跪着,快半個時辰了!
”
李淵半撐半坐起來,對婕妤說道:“這大半天了,他給的手帕也快幹了,寫诏書,請回!
”
薛婕妤吃驚地望着萬貴妃,這怎麼寫?
拿诏書寫?
請太子殿下回東宮竟然要寫诏書嗎?
萬貴妃畢竟跟随李淵多年,于是将手帕鋪在案前,對薛婕妤說道:“婕妤,後宮您的字最好,隻要寫上請回就可以了!
”
薛婕妤隻得寫下,不待吹幹,就出了殿門。
矮身對世民說道:“殿下!
”
世民見是兼善文采的薛婕妤托着自己的手帕,以為是李淵對自己的千字書,打開再看,原來是薛婕妤的手筆,寥寥倆字:請回!
薛婕妤突然參拜李世民,說道:“太子,請回吧!
”
長孫無忌和房玄齡對薛婕妤的舉動吓了一跳,哪有皇帝的後妃參拜太子的道理,但長孫無忌見尉遲敬德已經緊緊握住刀柄,不好!
恐怕再耽誤下去,不要怪尉遲敬德奔進太極殿揍人,簡直不敢想象,真惹惱了尉遲敬德,不是揍人,而是要殺人,在尉遲敬德眼裡,唯獨李世民才是主子,其他人都不在眼裡。
李世民哭得抽噎不止,薛婕妤趕緊說道:“太子,今天是您的好日子!
回去吧!
”
房玄齡突然想到什麼,剛想對長孫無忌說,而長孫無忌指了指尉遲敬德,房玄齡知道長孫無忌的聰慧不在自己之下,恐怕已經明白了意圖,房玄齡知道眼前必須支開尉遲敬德,便來到尉遲敬德面前,低聲說道:“去把您的老兄弟魏征請到這裡來,眼前也想不起來哪位能勸勸咱們的太子爺。
”
尉遲敬德本來很黑的臉愈加之黑。
真搞不懂這些文臣是怎麼想的。
魏征跟李世民很好嗎?
如果房玄齡和長孫無忌都無可奈何,那要老魏幹啥用?
尉遲敬德翻身上馬立刻撥馬去找魏征。
過不得多久,魏征同尉遲敬德便一同趕了過來。
魏征見太子世民跪在太極殿的殿腳前,兀自不肯起身。
魏征隻得問尉遲敬德說道:“你們這位爺如果沒人勸,還能跪多久?
!
”
尉遲敬德扯了扯嘴,說道:“所以得請魏兄弟幫幫忙!
”
魏征不住地擰眉,自己還能在這位新太子面前說上什麼話嗎?
房玄齡和尉遲敬德太高看了!
房玄齡見魏征上前,連忙作揖,魏征見禮之後,也矮身跪在世民身前,思慮了片刻,軟語寬慰道:“殿下,既然陛下已經賜回,那趕緊回去,東宮的事情紛繁,等您坐鎮呢。
”
世民扭過頭,手裡攪着絲帕,說道:“父皇不想見我,為什麼?
今天是我大喜的日子,難道父皇不去東宮為我慶宴?
!
”魏征暗想:今天是什麼日子?
李世民的慶日,李建成的忌日,做為一個老父,任誰都不知所措。
魏征說道:“也許陛下是不能去,也不想見殿下,但不見得陛下不牽挂您啊!
您不是也放不下陛下,不然怎麼會給陛下這方絲帕呢?
”
房玄齡錯愕之中,隻見魏征從身邊取出一支毛筆,從容地寫下:“橫也絲來豎也絲,這般新絲你我織。
”
世民見了這句話,還是不甚明白,說道:“橫也絲來豎也絲是什麼意思?
這般新絲你我織又是什麼意思?
”
魏征低聲說道:“古來之人用絲帕相寄,所謂的絲就是隐射了思慮的思。
正所謂:橫也思來豎也思,這般心思你我知。
殿下處處思慮着皇帝陛下,那皇帝陛下何嘗不是牽念着太子殿下呢?
”
世民深深知道見皇帝陛下李淵已經難登青天,但手握着絲帕,一時遞給薛婕妤。
薛婕妤伸手接過,向諸位行禮說道:“定當交給皇帝陛下!
”然後便退去,前往太極殿。
世民見魏征填的詞别具一格,便說道:“魏洗馬,能不能把這句話填成詩句麼?
”
魏征淡淡作恸,今天應該是建成的頭七忌日,本來悶悶不樂的他,竟然在現在還要勸慰世民。
一言難盡。
晚上等沒了他人,再來玄武門前悼念吧。
魏征回到自己家中,命裴氏給自己找素衣。
裴氏撇嘴說道:“夫子又來了,今天太子大宴百官,是他的好日子。
夫子幹嘛穿得要奔喪的!
”
魏征說道:“可是你說的,我可沒說去奔喪!
”
裴氏歎了一口氣說道:“他賜了你東西,收就收了,把财物還回去幹嘛呢?
本來咱們家也該置辦置辦,至少也要有口飯,對不對?
”
魏征點頭說道:“原來夫人餓得沒飯吃,那我帶了飯盆去宮裡把我的午飯裝回來,讓你當晚飯吃!
”
裴氏氣笑了,說道:“夫子,您是當的太子洗馬,吃得比太子府喂馬的都差!
”
魏征束好了衣帶,回身說道:“在我看來,現在的太子東宮裡洗馬的和他們秦王府裡喂馬的本來就沒差别嘛!
”
裴氏隻得搖頭,接着噗嗤一聲笑了起來。
魏征說道:“夠吃夠穿足夠了。
你把全長安買回來,不怕被撐死呢!
”
東宮之中,世民大宴百官,左右奏《秦王破陣樂》。
原西宮這些人手聽到歌曲,都請世民親自彈劍獨唱。
秦王破陣樂乃是秦王李世民在武德二年,打敗了叛軍劉武周後鞏固了剛建立的唐政權之時填奏的曲子。
他的将士們遂以舊曲填入新詞,為李世民歌唱贊歌。
世民今天的眼裡卻隻望着魏征。
魏征今天坐得離他尚遠,一杯一杯地不停飲酒。
世民彈劍唱起:"受律辭元首——”忽見魏征側坐在案,斜眼來看太子世民,然後灌下一口酒汁。
世民心中不安,放下劍身對近側的房玄齡說道:“今天魏征喝了很多酒,趕緊命左右撤了他身邊的酒,不許讓宮人勸酒了!
他的身體剛好。
”
房玄齡這裡瞧來,見魏征又自斟自飲了數杯,還沒等房玄齡過來相勸,魏征幾乎就栽倒在自己的案前。
房玄齡過來用手探了探魏征的額頭說道:“魏夫子!
你喝醉了!
是不是休息休息?
我們都沒醉,你怎麼就醉了?
”
魏征接口說道:“我醉了嗎?
破陣樂的下一句是:相将讨叛臣。
對不對?
”房玄齡見魏征的眼裡滿含淚水,不知魏征做何感想。
房玄齡感覺再下去,魏征又要說出什麼狂悖的話語來,弄得大家不能收拾。
于是立刻命左右扶下魏征。
魏征迷糊之中,回頭聽大殿中人人唱道:“鹹歌《破陣樂》,共賞太平人。
”他不由低低說道:“太平人?
不錯,不錯。
好個殺出來的太平!
”扶持的宮人都吓了一跳,房玄齡這裡聽來,對宮人怒道:“魏征說的任何話如果傳到殿下那裡,我将爾等斬成爛泥!
”
深夜,魏征一人獨坐在玄武門外,一時醉得不能收拾,仰面倒地,繼續喝酒。
喝着喝着,倒地搗頭,撫摸着玄武門外的土地,喃喃說道:“建成、建成。
你聽!
你聽!
你可聽到了!
太平人!
太平人!
你我二人都成了太平人!
天下太平了!
”他一面拿酒水倒進了地裡,一面垂頭坐在地下。
忽歌忽唱,忽搖忽擺。
而玄武門的長上張士貴聽說有人深夜在玄武門外恸哭,便命人立刻出來驅趕。
此時,房玄齡匆匆趕來。
房玄齡知道如果被他人知道魏征狂悖,那世民也絕對不能保留魏征的了。
房玄齡也不知魏征為何如此傷心,翻身下馬後,分開張士貴的底下的玄武門屯軍,近前來到張士貴和魏征身前。
張士貴已經抽出了尖刀逼在魏征身前,魏征自然無法可知。
而房玄齡卻吓壞了,趕緊對張士貴說道:“張将軍,算了!
”
張士貴一揮手,命所有人退回,搖頭說道:“這就是太子洗馬的人品?
憑什麼我們的大王要冊封他做太子洗馬呢!
如果我現在一刀子捅死他,大王必定什麼也不會怪罪我!
”
房玄齡抱住魏征說道:“住口!
”張士貴剛要激怒,卻被身後的尉遲敬德拍了拍背,說道:“張将軍,這是朝廷的事,不是玄武門的事,回去吧!
”張士貴知道魏征與尉遲敬德的關系,隻得隐忍離開。
魏征見尉遲敬德與房玄齡到來,便說道:“大家都喝醉了麼?
”
房玄齡隻能點頭說道:“大家都醉了大家都醉了!
”
魏征低笑道:“時有群豬來飲,直接去上,便共飲之。
”然後他一把推開房玄齡與尉遲敬德,走去三步,又回身,向尉遲敬德和房玄齡深深作揖。
歪歪倒到地攜酒離去。
尉遲敬德身後,有人暗暗說道:“和什麼共飲之?
”
尉遲敬德和房玄齡同時回身,見正是李世民和蕭德言。
房玄齡不能接口,尉遲敬德也聽不懂魏征說了些什麼。
世民隻能望着蕭德言。
太子洗馬蕭老擦了擦汗,說道:“是和一群豬喝了美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