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陛下駕崩,朝野震蕩,懇請皇後暫時主持大局,穩定人心。
”
次日,在王宮的鳳儀殿内,以禦史張維、兵部尚書孟謙、吏部尚書董梁等人為首的朝中大臣,躬身朝着殿内一位衣冠鮮豔卻滿臉悲苦之色的老婦人懇請道。
這位老婦人,便是太子李禥的生母,董皇後。
前一陣子三皇子李虔篡奪了大位,将其父晉天子軟禁于養心殿,又将母親楊妃尊為太後時,也同時将這位真正的一國皇後軟禁于鳳儀殿。
之所以沒有殺,一來是前太子李禥臨時前的懇求,二來楊妃與董皇後以往關系還算融洽,再加上董皇後死了兒子,心灰意冷不再過問宮外事務,因此李虔倒也沒有狠下殺手。
考慮到眼下天子駕崩、太子枉死、朝野動蕩的混亂局面,朝中的官員們都希望這位董皇後能出面穩定局勢。
然而,任張禦史等人如何勸說,這位董皇後都是一副哀莫大于心死的悲苦之色。
原因無他,隻因他的孫兒、皇孫李欣,亦遭到了與她丈夫晉天子類似的遭遇——因來不及強行擄走,涼州軍殘忍地殺死了李欣夫婦。
短短兩個月,兒子、丈夫、孫兒相繼遇害,試問這位年過半百的老人還有什麼對于活的渴望?
眼下她唯一渴求的,便是等待楊雄等人一幹亂臣授首的消息。
“周左将軍呢?
他麾下的軍隊還未擒殺那群叛亂之臣麼?
”
在片刻的沉默後,董皇後神色悲苦地問道。
“呃……”張禦史猶豫了一下,寬慰道:“回禀皇後,周左将軍還在追擊李虔、楊雄的敗軍,可能還需要幾日的工夫……”頓了頓,他再次重提了方才的訴求。
董皇後又沉默了片刻,旋即歎息道:“召周左将軍主持大局吧,直至陳太師返回朝中,本宮……本宮如今隻想為陛下、我兒、還有欣兒誦經告慰。
”
衆朝中大臣面面相觑,或有人想要開口,卻見董太後擺擺手道:“本宮倦了,諸位大人且回去吧。
”
張禦史等人猶豫了一下,這才躬身而退。
待離開鳳儀殿後,兵部尚書孟謙對他說道:“張大人,董後不想出面,這該如何是好?
”
“那隻能按董後所言,召回周左将軍……”張禦史在回答時,有意看了一眼吏部尚書董梁,問道:“董大人,您說呢?
”
聽到這話,衆官員紛紛轉頭看向董梁,隻見董梁臉上露出幾許猶豫之色,旋即勉強笑道:“既然皇後與諸位大人都認可,董某自然不會有何意見,終歸此次能撥雲見日,周左将軍功不可沒……”
聽着董梁略有些泛酸的話,張禦史微微搖了搖頭,心下暗道:“這個董梁,當真是不分輕重,都這樣了,居然還想着趁機獲利,對比周左将軍實在是……”
他忽然想到了左将軍周虎。
昨日,那位左将軍周虎在攻陷邯鄲、阻止涼州軍擄走晉天子後,立刻就率領大軍追擊李虔、楊雄等人的敗軍而去,将邯鄲交給了剛從監牢内獲救的張維等朝中官員,絲毫沒有趁機掌控朝廷的念頭,這才是真正的忠臣!
對比那位周左将軍,吏部尚書董梁實在是……不分輕重。
暗暗搖了搖頭,張維勉強擠出幾分笑容,對諸位朝臣說道:“既然如此,那便請周左将軍坐鎮邯鄲……”
說罷,他派人召來了已官複原職的虎贲中郎潘袤。
在之前的動亂中,潘袤亦是張禦史等人的‘獄友’,直到以颍川軍為首的勤王軍隊攻入邯鄲,潘袤、張禦史等人這才獲救。
而随後就像張禦史心中所稱贊的,左将軍周虎根本沒有趁機掌控朝廷的意思,立刻就追擊楊雄等人而去,就連投誠勤王軍的虎贲軍,那位周将軍也還給了潘袤,叫潘袤整頓軍隊,維持城内的秩序。
正因為如此,當潘袤得知張禦史等人的打算後,他其實也是支持的,但他仍有顧慮:“此事,末将昨日就與周将軍提過,但聽周将軍的意思,他并不想那樣,免得有人說閑話……”
張禦史連忙打斷道:“我也知道周将軍有所顧慮,但這是董後的意思,眼下邯鄲剛經過一次動蕩,需要有一位陳門五虎坐鎮邯鄲,否則,我怕有些人會心生貪念……”
他壓低聲音說道:“連以往還算安分的董尚書,這次可都提出要請董後出面穩定秩序,好在董後深明大義……”
潘袤恍然大悟,點頭說道:“我明白了!
……末将這就派人聯系左将軍。
”
而與此同時,趙虞已率勤王軍追擊李虔、楊雄等人的敗軍于上黨郡境内。
此時李虔、楊雄等人,已稀裡糊塗地被扣上了弑君的罪名,正遭到李蒙、董襲等将的追殺,可謂是虎落平陽。
相比之下,趙虞則顯得興趣缺缺,在放任勤王軍轄下各軍追擊李虔、楊雄等敗軍的同時,他則帶着百餘名黑虎衆,慢悠悠地跟在後頭。
倒也不是敷衍,隻是他仍未擺脫大仇得報後那份怅然若失的感覺,眼下對其他事都提不起勁。
而就在趙虞一邊發呆一邊騎着馬行走在上黨郡的土地上時,忽然身後駛來一小隊騎兵,正是虎贲軍的令使。
“左将軍!
”
待見到趙虞後,為首那名騎兵恭敬說道:“潘中郎請左将軍返回邯鄲,穩定城内秩序……”
“……”趙虞微微皺了皺眉,說道:“邯鄲有潘中郎與朝中諸大人就足夠了。
”
“這……”那名騎兵猶豫說道:“左将軍,這其實是董皇後的意思,董後希望在陳太師返回邯鄲之前,左将軍能夠坐鎮邯鄲,免得再生什麼動蕩……”
『陳太師……』
自大仇得報後迷惘至今的趙虞,眼神忽然變得凝重起來。
他終于醒悟到他淡忘了什麼事。
對啊,别看他大仇得報了,但整件事可還沒完呢,還有陳太師與陳門五虎呢……
心中忽然想到了一件事,趙虞微微吸了口氣,轉頭問身旁的何順道:“何順,今日初幾?
”
何順不解地回答道:“九月十四。
”
『……』
趙虞的眼神變得愈發凝重了。
當初楊雄在東武陽設計偷襲他,乃六月上旬,就算當時這件事不為人所知,等到六月末、七月初,當他在館陶調兵時,東郡等幾個郡就差不多得知了涼州軍叛亂的消息。
據東郡守魏劭先前對趙虞所言,他在接到趙虞的調令後,便立刻派人将這個消息送往山東。
粗略估算一下,最遲七月末,駐守在山東的鄒贊就應該已經得知了涼州軍叛亂的消息。
鄒贊知道了,就意味着陳太師也知道了,據臨淄與東海郡的距離,最遲八月上旬,陳太師就應該得知此事了。
似三皇子李虔勾結涼州軍造反這麼大的事,陳太師有可能不率軍回都麼?
倘若當時陳太師便果斷率軍回都,一個月的時間,已足夠陳太師從東海郡撤至山東,甚至已經到了平原郡或東郡,而這就意味着,可能再有半個月到一個月的時間,那位陳太師便會帶着鄒贊、薛敖返回邯鄲……
想到這裡,趙虞心中就難免有些忐忑。
萬一陳太師識破了他的謀劃,那可就太糟糕了,介時他恐怕就隻能逃往山東投奔他兄長趙伯虎了——好吧,這隻是玩笑,就算事情真的鬧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就憑趙虞‘收複王都’、‘驅逐李虔、楊雄等叛逆’的功勞,陳太師也對他這個功臣也沒辦法。
但可以預見的是,彼此間的關系與情義必将就此終結,甚至反目成仇,而這恰恰是趙虞所不想看到的。
“左将軍?
”
見趙虞遲遲沒有反應,那名騎兵小心翼翼地喚道。
聽到這喚聲,趙虞這才回過神來,在略一思索後,點頭說道:“既然是董後與諸位大人的意思……那好吧。
”
那名騎兵聞言大喜,連忙說道:“恕小的先行回邯鄲複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