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初,天氣漸漸轉暖,而積雪亦開始消融。
對于梁城境内的晉軍與叛軍而言,這種改變還不算至關重要,但是在開封縣,戰況卻出現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還記得在正月裡的時候,在開封縣至鹹平縣那長達幾十裡的荒郊,到處都覆蓋着厚厚的積雪,這導緻董典、鐘遼二将麾下五千太原騎兵行動以及作戰能力皆受到極大的限制,他們在這片雪原上的作戰能力尚不如一名步卒,甚至需要張季、曹戊麾下颍川步卒的協助,才能有效打擊叛軍的糧道。
可随着曠野上積雪的逐漸消融,這五千太原騎兵終于逐漸開始展現其作為‘平原王者’的實力,他們像風一般掠過冰雪尚未徹底消融的平原,将活動範圍從開封至鹹平之間,逐步轉移到以鹹平縣為中心的方圓幾十裡之内,徹徹底底地監視着叛軍的一舉一動。
一旦有叛軍的運糧隊被太原騎兵的小分隊發現,短短幾個時辰之内,五千太原騎兵就會從四面八方集結,對叛軍的運糧隊展開一系列的騷擾、襲擊,直至最終将這支運糧隊殲滅。
為了解除這些騎兵的威脅,駐守鹹平縣的叛軍大将向赓唯有被迫求戰,希望能讓麾下的步卒重創這支騎兵,迫使太原騎兵退回開封。
但遺憾的是,在這種開闊平原地帶,騎兵占據了巨大的優勢,高機動性的他們,完全有可能‘自行選擇’打擊目标,簡單地說就是采取了‘敵弱我攻、敵強我擾’的戰術——倘若遇到人數較少的叛軍,比如叛軍的巡邏隊,這些小股太原騎兵就會像狼群那樣沖上去将其殲滅;倘若遇到人數較多的叛軍,比如叛軍的運糧隊,他們便一路尾随騷擾,直到己方友軍趕來,再以優勢兵力将其殲滅。
憑這種遊擊戰法,鹹平縣的叛軍對其毫無辦法。
二月初七,鹹平守将向赓收到了前方催糧的消息,遂再次組織了一支運糧隊。
由于運糧的糧車是人力拉運,因此即便是化雪後的道路逐漸變得暢通,運糧隊伍的速度也趕不上太原騎兵襲來的速度。
僅僅三個時辰,這支從鹹平縣出發的運糧隊,就在北面二十裡處小河溝,被四面八方趕來的太原騎兵團團包圍。
拉車的民夫們當即逃了個精光,沿途護送的千餘名叛軍士卒則在被包圍的情況下原地結陣,試圖用‘不惜同歸于盡’的亡命架勢迫使這些太原騎兵退讓。
結果,太原騎兵召喚來了千餘名颍川軍步卒,最終,三千餘太原騎兵,千餘颍川軍步卒,以絕對兵力優勢,全殲了這支小股叛軍,一半以上的叛軍士卒隻能選擇投降,繼而成為颍川軍的俘虜,否則他們就隻能被消滅。
順便一提,俘虜的歸屬,是太原騎兵可以随時召喚颍川軍的條件,這是張季與曹戊事前與董典、鐘遼二将達成的協議。
當然,人家也不在乎——來去如風的騎兵,要什麼俘虜?
随後幾日,開封、鹹平一帶厮殺不斷,為了确保糧道的安全,向赓派出數支小股部隊,試圖在鹹平與開封之間的少許幾座丘陵間設置阻礙,但屢屢遭太原騎兵與颍川軍擊破。
更讓向赓憤恨的是,對面的晉軍根本不與他麾下大軍正面交鋒,有一回向赓實在按捺不住,提兵出城求戰,未曾想對面的晉軍卻紛紛退了回去,可一等到向赓率軍回到鹹平城内,城外曠野便再次被太原騎兵所掌控。
對此,向赓已毫無辦法。
二月初九,在幾次嘗試未果的情況下,向赓派人向義師聯營送了一封信,将鹹平一帶當前的戰況告訴了陳勖。
次日下午,這封信送到了義師總帥陳勖手中,陳勖看罷後愁眉不展。
要知道,這個時候他麾下義師的糧草已基本告罄,甚至于,倘若前幾次強攻梁城犧牲了幾萬兵卒,軍中所剩無幾的糧草甚至不可能堅持到今日,因此陳勖前幾日才頻頻派人通知鹹平,要求向赓盡快運送糧草,不曾想,這些糧草皆被晉将董典、鐘遼二人率領的五千太原騎兵截斷。
焦慮之餘,陳勖派人請來程周、吳懿、趙寅三人。
他将向赓的書信出示于三人,旋即愁容滿面地說道:“春分已至,積雪漸消,薛敖麾下的太原騎兵已在開封一帶逞兇,殺我義士、斷我糧道,我麾下向赓幾次設伏、引誘,皆不能将其重創……”
聽到這話,程周看看陳勖,又看看吳懿與趙寅二人,建議道:“不如先回頭解決開封吧?
反正梁城一時半會也攻不下……”
平心而論,這話倒也沒錯,可問題是,開封縣就容易攻陷了?
要知道開封縣有五千太原騎兵、七千颍川軍,除非他十幾萬義師掉頭去打開封,就像前一陣子他們猛攻梁城那般猛攻開封縣,否則,就算派去五萬軍隊,開封當地那一萬餘晉軍,說不定也能守個二十天、半個月。
晉軍拖得起,他義師拖得起麼?
更要緊的是,倘若此時派大股部隊去打開封,那他們這座聯營怎麼辦?
梁城的薛敖、周虎、李蒙三人會傻乎乎看着他們義師打完開封?
他們肯定會趁機搗毀這座營寨,而一旦這座營寨被搗毀,那麼他義師想要攻打梁城,那就得從‘立營’重新開始了——這得延誤多少日期?
就在陳勖、程周、吳懿三人憂心忡忡之際,趙寅忽然開口道:“開封,并非關鍵所在……最關鍵所在,在于我義師能否盡快拿下梁城,或者說,能否拿下梁城。
”
“公子……”吳懿有意阻止趙寅再說下去。
但趙寅卻擡手反過來打斷了吳懿,看着陳勖與程周二人繼續說道:“我等都知道,雖然我義師自起事以來,高歌猛進,但晉國還并非做出反擊,目前在對抗我義師的,大多都是像周虎、李蒙等地方郡縣的将卒……這些地方晉軍,大大削弱了我義師的力量,反觀晉國,它仍有征調北方幾十萬軍隊的能力……這才是最大的威脅。
”
“……”
陳勖深以為然地點了點頭。
的确,目前為止與他義師對抗的,都是大河以北各郡縣的地方晉軍,這些地方晉軍嚴重削弱了他義師的力量,其中最顯著的例子便是颍川都尉周虎——這厮在昆陽縣差點覆滅了一路義師,同時這厮也是導緻荊楚義師與長沙義師沒能按約定會師梁城的直接原因。
倘若說晉國遲遲不派兵鎮壓義師的原因,是希望各地方晉軍一步步地削弱他義師,那麼,車騎将軍薛敖的出現,就意味着晉國認為反擊的時機已經到來。
而這,也正是陳勖急着要攻陷梁城的原因——他要盡快在大河沿岸布防,防止晉國的軍隊南下。
然而,他十幾萬義師傾盡全力,亦未能攻陷梁城,眼瞅着時間一天天過去,陳勖心急如焚。
因為據他估算,倘若晉國準備在今年發動全面反擊,那麼,晉國有很大可能在二月底、三月初,就差不多會開始行動。
而眼下,已經是二月初九,距離三月初隻剩二十日。
這二十日,能打下梁城麼?
陳勖對此毫無把握。
就在陳勖沉思之際,就見趙寅歎了口氣,繼續說道:“出于某些原因,此番我各路義師會戰梁郡,從一開始就不順利……”
“……”
陳勖、程周神色怪異地看了一眼趙寅。
是的,此次他義師‘會戰梁城’并不順利,總共五路義師,荊楚、長沙兩路直接缺席,且江東義師也不肯派來主力,這導緻集結梁城的義師整整少了一半。
否則,若五路義師集聚此地,哪裡會打不下一座梁城?
可能是注意到了陳勖、程周二人古怪的目光,趙寅臉上稍有些尴尬,但他很快就恢複了神色,鄭重其事地說道:“既如今攻破梁城暫時無望,且我義師又陷入困境,不知陳帥可曾想過罷兵?
”
“罷兵?
”陳勖别有深意地看了一眼趙寅,沉聲說道:“恕陳某愚鈍,公子的意思是……”
趙寅當然知道陳勖絕非聽不懂,不過他也不在意,幹脆挑明了說:“我的意思是,我三路義師暫做後退。
陳帥退至陳留、陳郡,程帥退至睢陽,暫做休養生息、以待來日。
”
“……”
陳勖、程周二人面面相觑。
不得不說,其實不止吳懿,在當前的局勢下,陳勖、程周二人也陸續心生退意,但他們誰也不敢當衆表露出來,哪怕是吳懿也隻敢在私底下跟趙寅商議,原因就在于‘會戰梁城’是他們義師在推翻晉國的總戰略中極為關鍵的一役。
畢竟梁城距離晉國的都城邯鄲最近,直線距離隻有四百餘裡,比大河以南其他各郡都要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