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當何順派出的幾名黑虎衆帶着趙虞親筆所寫的書信下山時,楊定正在山下那座軍營的帳内,躺在卧鋪上翻閱書籍。
不過看他時而凝視帳頂、雙目亦逐漸失焦的模樣,不難猜測他此刻的心思并不在手中的書籍上。
“啪嗒。
”
他合攏書卷,将其随意放在身邊一側,枕着雙手若有所思。
忽然,帳外傳來了護衛龐沛的聲音:“少主,高縣尉求見。
”
楊定這才回過神來,翻身在卧鋪外側坐定,輕聲道:“有請。
”
話音剛落,便見縣尉高純大步走入帳内。
“縣尉有事?
”楊定微笑着與來人打着招呼。
平心而論,前葉縣縣令毛公提拔的縣尉高純,這幾年确實幫了他楊定許多,二人相處地也頗為和諧。
但這一次,有關于楊定勸祥瑞公主進剿黑虎山一事,高純卻表現出了他‘無法理解’的情緒,再加上趙虞的從中拱火,高純對楊定也出現了一些想法——主要就是楊定隐瞞了進剿黑虎山的真正目的,而高純則對此逐漸心生了懷疑。
“縣令。
”
朝着楊定抱了抱拳,高純正色說道:“剛才有幾名黑虎衆,帶着周虎的親筆書信來到營外,喚出卑職,要求卑職将書信轉呈縣令。
”
說罷,他将手中那支篆刻有‘虎’字,且描有黑墨的竹管遞給楊定。
『周虎的書信?
』
原本還滿臉笑容的楊定,聞言神色亦變得凝重起來,當即接過竹管,抽出内中的紙卷,将其攤開,仔細觀望。
僅僅隻是掃了兩眼,他的眉頭便深深皺了起來,更有甚者,從高純的角度還感覺到眼前這位楊縣令眼中隐約閃過幾絲惱火。
他好奇問道:“不知周虎在信中寫了些什麼?
”
楊定沉吟了片刻,含糊說道:“也沒什麼,無非就是針對祥瑞公主一事,要與我交涉罷了。
……有勞縣尉。
”
雖然高純也聽得懂楊定這是暗示他離開,但他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縣令,那周虎,果真劫擄了公主麼?
”
平心而論,那晚‘周虎劫走公主’,這是三千葉縣縣卒有目共睹的事,但高純卻認為其中有些蹊跷。
比如說,那周虎為何要劫走公主?
那周虎如今貴為颍川都尉,又攀上了陳太師,傻子都看得出這家夥日後前途無量,試問,那周虎為何要對公主不利,自毀前程?
鑒于這一點,與其說那周虎是劫走了公主,高純更傾向于前者是在保護公主。
可如此一來問題又來了,既然那周虎是在保護公主,那麼誰在加害公主?
又是出于什麼目的?
被高純用異樣的目光盯着,楊定不動聲色地說道:“眼下還不能做出論斷。
……辛苦你了,高縣尉。
”
見眼前這位縣令不願透露真相,又遭二度暗示,高純默默告辭離開了帳篷。
可能是感覺到了什麼,待高純離開後,楊定亦站起身來,站在帳口,注視着高純走遠。
旋即,他這才吩咐守在帳外的俞建、龐沛二人道:“叫魏馳來我帳内。
”
“是!
”
片刻後,魏馳便急匆匆地來到了楊定的帳内,見楊定坐在帳内的床鋪上,他抱拳問道:“少主喚我前來,不知有何要事?
”
楊定揮揮手示意魏馳不必多禮,旋即将擺在床鋪一側的書信遞給後者,說道:“方才,周虎派人送來此信,你先看看罷。
”
“是。
”
魏馳将信将疑地接過書信,粗略掃了兩眼,旋即神色頓變。
原來趙虞在信中寫道:我已得公主的諒解,又借得金令,今欲與楊兄相約山中一見,若楊兄不赴,我便助公主達成心願,介時,令夫人不得活矣。
“卑鄙!
”
魏馳當即罵道。
罵畢,他驚詫地看向楊定,驚聲問道:“這周虎,果真得到了公主的諒解?
……怎麼會?
”
他可是與那位公主相處了好一陣子呢,深知那位公主的偏執與頑固,憑他的印象,别說那周虎得到了公主的諒解,那位公主甚至都不會給周虎解釋的機會。
“……”
楊定默不作聲,起身在帳内來回踱步。
前日半夜,那周虎才将公主一行人擄到黑虎山,看當時那位公主喝斥周虎時的憤慨之色,他也很意外,那位公主居然這麼快就諒解了那周虎。
但鑒于周虎在信中提及他夫人楊何氏,楊定亦不敢貿然斷言,畢竟那周虎确實有可能用‘投其所好’這招辦法,來得到那位公主的諒解,而犧牲的,則是他楊定的夫人。
饒是楊定此刻亦不禁要罵一聲:實在太陰損了!
“會不會周虎是在使詐?
”魏馳皺着眉頭在旁說完,他還是難以接受,那位公主這麼快就諒解了那周虎。
在他看來,那位公主被強行擄上山後,肯定會大吵大鬧,怎麼可能靜靜坐下來聽那周虎解釋?
——那周虎就算有說服公主的可能性,也得看那位公主是否願意聽從啊。
考慮到前幾日的時候,那位公主就已對那周虎抱持了莫大的成見,按理來說不可能這麼快就給周虎解釋此事的機會。
“我亦不知。
”
楊定亦皺着眉頭搖了搖頭。
相比較祥瑞公主是否真的原諒了那個周虎,此刻的他,更在意的周虎在信中的警告——倘若他楊定不識趣,對方便要假借公主的名義,加害他的夫人楊何氏,一如他此前假借公主的名義,率軍進剿黑虎山。
當時,那周虎亦無法阻止公主對葉縣的授權,而現如今,倘若那周虎果真向那位公主獻出了如此陰狠的一招,博取了公主的歡心,授權周虎去加害楊何氏,他楊定同樣也無法阻止。
事到如今,他隻能赴約去見那周虎,看看對方究竟想做什麼。
“魏馳,你親自帶人去一趟黑虎山,告訴對方,就說楊某願意赴約。
”
“……是。
”
魏馳微微點了點頭。
畢竟他也明白,如今反而是那周虎占據了主動。
“……有機會的話,設法确認一下公主的現狀。
”
“是!
”
當日黃昏前,魏馳便遵照楊定的吩咐,帶着幾人來到了黑虎山上。
值守在蛛網狹道的旅贲卒們也沒有為難他,派人将他帶上了主寨,帶到了趙虞所在的住所。
在見到趙虞後,魏馳抱拳說道:“周都尉,我家少主派人前來轉達,他願意接受都尉的邀請,卻不知周都尉打算在什麼時候與他相見。
”
“就明日吧。
”趙虞随口說道:“明日,在半山腰那邊的老寨附近。
”
魏馳點點頭,沒有反對,但旋即便又說道:“還有一件事,少主命我上山時,委托我确認一下公主的現狀,不知可方便讓我見一面公主?
”
“不方便。
”趙虞笑着拒絕。
他好不容易将那位公主馴服到眼下這種地步——至少能正常交流的地步,哪能讓魏馳去見公主?
萬一這魏馳又對那位公主說了什麼,那位公主又鬧騰起來,那該什麼辦?
教訓小孩可也是很累人的一件事。
“不方便?
”
魏馳驚疑地看了一眼趙虞,故意試探道:“看來周都尉在那份信中所言,亦不盡實啊……”
“哈哈。
”
趙虞聞言哈哈大笑,旋即笑着說道:“魏馳,這種小伎倆,你也敢在周某面前拿出來施展?
楊定若不信,他大可不必前來赴約。
”
看着一副成竹在兇的趙虞,魏馳微微皺了皺眉,旋即識趣地抱拳道:“在下明白了,明日正午,在半山的老寨附近,是這樣吧?
我會回禀我家少主。
……倘若周都尉沒有别的吩咐,在下便先行告辭了。
”
“去吧。
”趙虞随意地揮了揮手。
告辭趙虞後,魏馳立刻下山來到營寨,将他與趙虞相見的經過,一五一十地告訴了楊定。
他對楊定說道:“那周虎拒絕我面見公主,也未出示那塊金令,但他的态度……從始至終仿佛都吃定了少主,卑職亦無法判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