轟隆!
兩柄擂鼓甕金錘,重重砸在了石闆上,月光照耀青紗,城中已然燈火,然而李雲仍舊沒有拜堂成親,所有人都在等着李元霸歸來。
他來了!
他歸來了!
他帶着兩把大錘歸來了!
“老三……”
李世民下意識張口,帶着無限渴盼道:“你記起了沒,你記起了沒,朕是二哥啊,朕是你的二哥。
”
月光清冷,火把熊熊,李元霸站在兩把擂鼓甕金錘旁邊,衆人都看到他眼中閃過茫然的色。
瞬間,所有人失望。
這位二十年前的絕世戰神,仍舊沒能恢複他的記憶。
李世民一聲歎息,突然感覺有些心灰意冷。
老神仙連最狠的刺激辦法都用了,為了讓三弟恢複甚至不惜幾千個悍匪性命,原本以為可以讓三弟在最熟悉的殺伐中轉醒,可惜最終還是沒能成功。
“嗚嗚……”長孫皇後手捂嘴巴,這次是真的悲痛傷感到了極點。
當初最疼愛的弟弟就在眼前,然而帶給大家的隻是熟悉相貌,他記不起師尊,也記不起家人,這樣的人雖然複活,可他複活之後還是李元霸麼。
皇後終于承受不住,再也不在乎身份和影響,她在傷心失望之下陡然放開嘴巴,一腳坐在地上嚎啕大哭。
“老三,玄子啊……”
自古長嫂如母,幼年的李元霸最喜歡跟在長孫後面跑,調皮可愛,天真童蒙,由于天生腦筋不好,越發的惹人憐惜,長孫真是把這個小叔子當成孩子來照顧,她對李元霸付出的不啻于慈母之愛。
也正因為付出感情太深,所以長孫皇後才會承受不住。
自從李世民登基為帝以來,有誰還曾看到長孫如此怮動大哭?
堂堂一國皇後,像個普通民間婦人,就那麼毫無形象的跌坐地上,嚎啕大哭的令人無比心酸。
“唉,觀音婢……”李世民眼圈明顯也在泛紅,皇帝伸手想要去拉長孫起來。
哪知皇後猛然将他一推,大哭恨恨道:“别碰我,都是你,錯非你們想奪天下,玄子絕對不會下山,他若一直在山中待着,怎會落到這般田地,李世民,我恨你,你賠我的玄子,你賠我的弟弟。
”
皇帝滿嘴苦澀,神色黯淡并不辯解,其實當年天下大亂,起兵謀反的乃是李淵,無論是他還是李建成,又或是李元霸和李元吉,兄弟四個隻是幫助老爹,那時候誰也沒想着能奪天下。
隻是為了保住家業而已。
長孫皇後還在大哭,邊哭邊指責皇帝,偏偏她身份實在太高,除了皇帝沒人有資格勸慰,而皇帝一旦開口勸慰,迎來的就是長孫皇後劈頭蓋臉一頓怨恨。
衆人無奈。
眼見皇後大哭不止,在場衆人束手無策,唯有玲珑眼珠一轉,突然指着李元霸道:“你們快看,他也在哭……”
衆人都是一驚,随即轉頭看去。
卻見月色之下,李元霸孤零零站在大錘旁邊,他眼中仍舊帶着迷茫,顯然不曾回憶起什麼,但他眼圈分明泛紅,一顆一顆流淌着英雄淚。
“嫂嫂……”
誰也沒有想到,眼神迷茫的李元霸突然開口,一旦開口,似乎就陷入某種場景,突然隻見他雙手握拳,臉上顯出小孩子一般的天真可愛,聲音也變得不再低沉,而是像個小孩子一樣奶聲奶氣,稚嫩嬌憨道:“嫂嫂嫂嫂你别怕,弟弟護你一輩子……”
衆人全都震驚。
長孫皇後哭聲戛然而止,目光癡癡看着李元霸。
這句話,她記得。
那是當年一件往事,她和李建成的妻子閑逛遊玩,忽有市井無賴受人指使,沖出來要對她們欲行不軌,結果隻有六歲的李元霸嗷嗷發狂,幾拳幾腳把人殺了幹淨。
那時李淵乃是荥陽太守,荥陽鄭氏借着這事大肆發飙,李淵為了以正法典,把李元霸綁在門前狠狠的抽。
皮開肉綻之時,李元霸一聲不吭,任憑李淵如何逼問他為什麼殺人,他始終不肯說出自己嫂子差點被人暗算。
一個六歲小孩,腦子并不好使,但他腦子雖然不好使,卻知道嫂子的名聲不能污,世上憨傻之人都有一種純淨空靈的透視感,他們能用心領去看穿一切陰謀詭計。
長孫皇後記得很清楚,當時三弟殺人之時,喊的就是剛才那句話。
“嫂嫂嫂嫂你别怕,弟弟護你一輩子……”
那一年李元霸六歲,生平第一次殺人。
……
“老前輩……”
李世民猛然轉頭,一臉期待看向道童,皇帝的意思很明顯,他想從道童口中聽到他渴盼的答案。
可惜道童面色古井無波,隻把一雙目光定在徒兒身上,好半天過去之後,道童才緩緩開口道:“神魂終是缺失,事情隻成一半。
”
李世民瞬間失落。
“不過……”
道童忽然再次開口,頓時讓皇帝又燃起希望。
隻見道童悠悠轉首,目光似是看向某個方向,語帶深意道:“不過,世間真情至大,力量幾可翻天,元霸神魂隻回來一半,另一半未必便不能補的。
”
李世民心裡一動。
李雲心裡同時一動。
伯侄兩個都是極其精明之輩,瞬間都想到了一個關鍵人物。
草原突厥,聖女大祭司。
既然長孫皇後的大哭能讓李元霸恢複一半,是不是聖女大祭司能讓李元霸恢複另一半。
皇帝和李雲幾乎同時轉頭,目帶渴望看向青紗帳。
那裡霧氣氤氲,一隻火把熊熊,月光與火把忽閃之間,一直孤零零站着個女子。
她似乎在躲藏,身影藏在光火後。
“老娘……”李雲首先開口,語帶誠懇道:“您不要站在黑暗中,今日是孩兒大喜的日子。
”
“對對對!
”
李世民緊跟着開口,皇帝語氣分明帶着一絲乞求,忽然眼中垂淚,無比傷感道:“弟妹,求求你了,倘若三弟不能恢複,朕的觀音婢扛不住太久,你們都不知道,她患有先天風疾。
”
風疾是什麼?
風疾就是哮喘病。
這種病不能大喜,同樣不能大悲,否則一旦發病,就算後世的醫療手段也未必救的活。
“老娘……”李雲再次開口,目光帶着希冀。
衆目睽睽之下,人人面帶渴盼,但是誰也不敢逼迫聖女,生怕一個不好刺激到她。
畢竟,當年李元霸乃是強占。
夜色迷離,月光清輝,滿場數萬人也不敢出一口,場中隻有熊熊火把的噼啪聲。
時間似乎很慢,又似轉眼千年,正當衆人心中慢慢失望之時,忽然遠處傳來一個清脆的打更聲,但聽有人悠悠一喊,帶着濃濃生活氣息,道:“黃昏已過,月上中梢,天幹物燥,小心火燭,戍時,一刻。
”
戍時,一刻!
這是後世晚上八點十五分的時刻。
誰也沒有想到,就是因為這一個普普通通的打更聲,一直躲在陰影裡的聖女陡然現身,她的臉上帶着濃濃愛意和恨意。
愛恨交織,複雜難辨。
愛,是母愛,聖女之所以現身,是牽挂孩子的婚事。
戍時一刻了,再拖下去不吉利。
恨,是憤恨,當年她乃風華絕代的草原少女,卻被人用鐵鍊鎖着強行占有,她性格剛強不斷反擊,每一次回應她的都是那個男人的打。
那個男人,他從來不曾哄過她。
她恨如潮水,恨不得李元霸挫骨揚灰,然而她終究還是現出身來,隻因為她的孩子要拜堂成親。
……
“李元霸,你可記得我?
”
隻是誰也沒有料到,聖女站出來後并沒有溫情脈脈,反而突然素手一揮,整個人宛如鬼魅一般揉身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