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仿佛停止了,俏飛燕就那樣撫着肩下的布鈕扣兒,舉棋不定,一動不動。
不一會兒,隻聽謝宇钲隔着薄薄的屏風問道:“好了麼,好了再試試這一件!
”話音剛落,就聽呼的一聲響,一團衣物被抛起,翻過屏風,像魚網樣陡然散開,兜頭裹腦地罩在她頭上。
憑觸感她知道,這也是件綢緞面料的衣服,因為它蒙在臉頰和耳輪上一樣細膩滑嫩又緊緻。
好容易掀開剛露出頭臉,籲了一口氣,卻聽腰間有一重物被衣服扯得脫落,啪的一聲掉在地面。
正是她平時随身攜帶的鏡面匣子經典名槍,,金雞環眼滿槽通天檔,大沽口兵工廠仿制的最成功的仿制品,甚至比原版還稍勝一籌的山寨貨——此刻,就靜靜地躺在屏風擋闆的正下方的空當裡,也不曉得現在外面的店堂裡,有沒有人注意到它,但俏飛燕知道隻要有人輕輕往這個方向瞄上一眼,事情就大條了。
随身攜着武器,大搖大擺地混進贛州城裡來,并不代表她已經忘記,懸賞自己頭顱的告示,仍張貼在各大城門口。
情急之中,她連轉身都來不及了,整個身子後仰,反向彎腰,長身伸手,就去撈那隻匣子槍。
然而,已經遲了。
一隻男人的手倏地出現在屏風下,擦着她的指尖,伸向那隻匣子槍,她雙掌倏然伸出,攥住那隻粗糙的手掌,拼着自己仰面摔倒,也誓要将匣子槍奪回來。
那隻手掌似是根本無意與她争奪,微微一觸,便松開脫去,這時她才驚覺屏風外面的正是謝宇钲,是自己反應過激了。
理清态勢,一時間心頭擔心俱去,可是同時羞澀陡然襲來:依他的缺德樣兒,今天這事兒,以後可有得埋汰了。
羞惱之下,她不禁又是一慌,腰肢上的勁道仿佛一下子被抽走,她再也無力挺身,偏在這當兒,撐地的腳掌又是一滑,她整個人再也維持不住身子,喀喇喇一聲大響,就向腦後的薄闆屏風撞去。
那杉木制成的屏風,輕薄如紙。
稍一挨上,就被她連撞帶推地掀開。
眼前豁然開朗,“诶~小心。
”謝宇钲驚呼着,伸手扶住了将要倒下去的屏風,熟悉的聲音親切是親切,但卻内裡卻夾帶了幾分揶揄。
這時,多年習武的本能遽然爆發,她心裡低叱一聲,彎成一張長弓的優美形體,像蓄滿了力的彈簧,借勢倏地彈起。
傾斜的屏風、木質的天花闆,房梁下的白熾燈泡,以及其上的一張小蛛網,次第在她眼前旋過,霎時她迅速恢複了頭上腳下的正常姿勢。
轉過身來,卻見滿店堂的目光都刷的一下,投了過來。
衆人隻見試衣間的屏風被乍然掀開,從一個貌美如花、身材颀長的姑娘從中鑽出,像終于破蛹成蝶一般傲然挺立,滿店堂的人都驚呆了。
一時之間,衆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在她驚人的美貌和英姿勃發上面,對她略顯淩亂的鬓發、身上像丐幫長佬一樣胡亂纏着的多件衣衫,以及手上半遮半隐的黑色匣子槍,倒是無人注意了。
但是,謝宇钲見了,不由慌忙上前,兩手箕張,向她罩來。
她當然知道他的本意是要幫忙遮掩,可這樣的動作,在店内包括盧清盧婷在内的其他人看來,卻是十足的流氓行徑。
這時候又哪有時間解釋和規避?
總算她反應機敏,電光石火間她手上一抖,纏在身上的兩件綢衫衣擺無風飛揚,阻隔在謝宇钲與自己之間,也直接将其他人的視線徹底地遮住了。
待飛舞的衣衫下落,重新下落,已将她的手臂一起蓋在她身上,那支差點兒惹禍的匣子槍,自然也就被遮覆在麻袋一樣亂纏的衣衫裡邊。
平生她經過多少大風大浪,但哪曾這樣在大庭廣衆、衆目睽睽之下丢人過?
偏偏這當兒她面前的謝宇钲見危機消除,不但對她的尴尬處境不施以援手也就罷了,反而竟然一下子變得不認識自己似的,滿臉揶揄地望過來,似乎在嘲笑一個在城裡人面前出醜賣乖的鄉下姑娘。
他這種落井下石的行徑,令她心頭大為光火,同時潛藏在心底的驕傲也異峰突起,就見她美眸冷冷一掃,哼了一聲,随手緊了緊身上胡亂纏着的兩件綢衫,昂首挺兇地轉身,邁開長腿,纖腰款擺,就那樣不管不顧地向店門外邊行去。
她那不可一世的神情姿态,活像一驕傲的孔雀,纏在身上的綢衫盡管淩亂,但由于衣衫光鮮她的身材步伐又極具美感,在21世紀的大好青年謝宇钲看來,倒更像是傲然行走在T台上的世界名模了。
滿店堂的客人剛稍稍回過神來,又一次驚呆了,這……美則美矣,隻是,咳咳咳,這現在年輕人也太那個了罷?
眼見她步出店門,盧婷慌忙跟了上去:“诶,姐,姐!
”
掌櫃和夥計們也好半晌才回過神來,見櫃台前還伫立着那個女子的同伴——一個長衫翩翩的青年公子,愣了愣,才知道他是在等着結賬,幾個人登時心花怒放,臉上迅即擠出花兒一樣的笑容來。
結了賬,謝宇钲和盧清推起朱得水,出店來到街上,隻見街面上懸着各式各樣的幌子,石闆路彎彎曲曲通向城市深處,最後消失在鱗次栉比的街巷裡。
于是,民國二十四年的贛州城裡,某條街道上就出現了這樣一副奇景:
一個長衫公子領着幾個短衣幫,推着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壯年漢子,步履匆匆地向前追趕着。
在他們前面不遠,跌跌撞撞地奔跑着一個紮羊角辮的俊俏小姑娘。
最最前面則快步走着一個超凡出塵、宛如天人的女子,那絕世的容顔如鮮花般怒放,那玲珑修長的身段上偏偏像丐幫長老纏着破麻袋一樣胡亂裹着幾條光鮮的綢緞衫子,那一雙長腿又修長得毫無天理慘絕人寰……
這樣賞心悅目的奇妙組合,無論走到哪裡,走了多少條街巷,就都順理成章地黏了哪裡多少條街巷的青年男女目光。
不論男的女的,目光都同樣熱烈。
男的是驚訝與慕艾,女的是豔羨與恨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