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佟,你這話可說得過了!
我們力氣行的,賒借那是常有的事兒,但多咱兒也沒少過你的酒錢!
現下......現下哥幾個菜也吃了,酒也喝了,“
腳夫頭領哼了一聲,繼續說,“這法币你收還是不收?
不收就隻有等到月底,發了工錢,再來結賬!
“
這時,挨着牆角坐着一位頭戴氈帽的酒客,見有人進來,便向櫃台大聲嚷道:“哎,我說老佟,客人上門啦,也不來招呼一下,我看你這眼力勁兒,還是趁早關張算了罷,也好一心跟袁寡婦孵崽子去......你個老不死的糟老頭子,一個外來戶,在這孝陵衛地面……竟也如、如此有傷風化,小心老子将你們投到刑部大獄去……“
佟掌櫃讪然道:“周巡檢不要說笑,不要說笑!
”
旁桌一個戴着瓜皮帽,穿着綢衫的鄉紳笑道:“哎,'周巡檢',才幾兩黃湯,就灌成這樣……你家的刑部大獄,早拆了好幾百年了……”
“喲,周巡檢,還做你祖上孝陵衛的春秋大夢呢?
醒醒吧!
現在可是民國......别說三百年前的明朝,現在連大清朝的皇帝都退位多少年啦......鄉鄰們擡愛,尊你一句'巡檢',讓你“當“個明朝的官兒,已是老大情面。
夢做久了,還當真了.....”
說這話的人身穿長衫、披散着齊肩頭發,看模樣是個破落秀才,隻見他站起身,伸手撈過齊肩的頭發,朝前一甩,苦笑道,“瞧,連本相公的辮子,都在十年前的丹陽碼頭,被幾個洋學生強剪了去......醒醒吧,周巡檢,'反清複明'?
用不着啦......“
店内酒客你一言、我一語,紛紛笑罵起來,忽地瞥見進來的三個挺拔身影,其中兩位是兵爺,全都愣住了,簇擁在櫃台前的幾個腳夫回頭一看,臉膛瞬間變色,連忙推搡着讓開櫃台。
推搡之中,一個腳夫的草鞋鞋跟被同伴踩住,稻草編就的鞋帶子卟的一聲扯斷了,但他毫無反應,直到那隻糙腳丫子踩上冰涼的地面,才回過神來,低頭去看,就見糙腳丫子滿是污泥,肮裡肮髒。
店堂内霎時間鴉雀無聲。
那幾個腳夫你看我、我看你,慢慢挪到門口,不顧屋外秋雨淋漓,擡腿邁到門外,抄起倚在檐下的扁擔麻繩,争先恐後地溜之乎了!
“哎,哎哎哎......王頭,這、這帳……還沒結呢?
“事起倉猝,店家一時反應不過來,嘴巴張得老大,錯愕當場。
其實,甯子和林青身上穿的,隻是中央軍官學校裡的學生制服,也就是普通的軍士服。
不過,這年月兵荒馬亂,“賊過如梳,兵過如篦“,人們對當兵的丘八們抱有天然的恐懼。
雖說自從前兩年,孝陵衛駐紮了民國最精銳的中央教導大隊後,這附近不但一般的小偷小摸銷聲匿迹,就連地痞流氓也少了許多。
但佟掌櫃這酒店裡,仍然偶有零散的兵丁,前來光顧。
那些兵丁們吃飽喝足後,心情好時便撒上幾個大錢,權當付賬;心情不好時,不但不給錢,還順手牽羊拿走一包兩包洋煙,又或者順帶給店裡夥計賞幾個耳光,那也實在稀松平常得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