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麻麻亮時,風車坳賭坊的後院,就已經人聲嘈雜,廚房裡熱氣蒸騰。
“哎,哎,醒醒,全都醒醒。
”賭坊裡的打手們,三三兩兩地來到廊下,用手中棍棒,将地面上橫七豎八的衆人,一一戳醒。
奄奄一息躺在拐彎處的牛二,赤着上身,像一條瘦骨嶙峋的死狗,當打手們經過他身邊時,都紛紛捂着鼻子,匆匆跳了過去。
他們是在嫌棄他身上的尿騷味兒。
但實際上,下半夜時那定生和娟兒,就已經在井裡打了幾盆水,幫他将頭臉揩洗幹淨,定生又将他的褂子除下,讓娟兒洗了,晾在院裡的樹上吹風。
現今他身上的味兒,其實已經很淡了。
但那些打手們一來嫌棄他髒,二來以為他馬上就要斷氣了,都不願靠近,免得沾了他身上的晦氣。
“喂,他死了沒?
”一個打手剛剛跳過,穩住身形,回頭看了看地上一動不動的牛二,向旁邊的定生一擡下巴,擠眉弄眼地問道。
“什麼死呀活的,好着呢?
”娟兒正打了盆水,一下一下地抹拭着定生頭臉上的皿迹。
倚在牆邊的定生冷冷地盯了那打手一眼,沒好氣地回答。
“好着?
”那打手瞥了定生一眼,似笑非笑地撇撇嘴,然後搖頭晃腦地走開了。
娟兒在盆裡漂洗着手帕兒,看了看旁邊的牛二,憂心忡忡地說:“定生哥,這、這位兄弟……太、太瘦弱了,那些個惡鬼又下那麼重的手。
怕是…怕是……”
“隻要還有一口氣,就要帶走他……要讓他留在在這裡,一準必死無疑。
”
定生左右看了看,見無人注意,放低聲音說道,“娟兒,你一定要答應我,不管被送到了哪裡,都一定……要想方設法……活下去,隻有你活下去,我、我才有盼頭。
”
“定生哥,定生哥,你到了那礦山上,可得千萬小心。
”
娟兒本就紅腫的眼眶,這當兒又霎時紅了,淚珠奪眶而出,“我聽人說,那礦山上,都是進到地洞裡頭去幹活……那地洞裡頭,到處漫着毒氣,還三天兩頭塌方,這…這還不是最可怕的,最可怕的,是那些工頭,隻要你有一丁點兒不順他們意,就會招來一頓毒打,不少人就這樣當場被打死了,一些受傷沒死的,哪怕你全身皿淋淋,也得照樣進洞裡幹活,你要不肯幹,就放一群惡狗出來,活生生地把人咬死。
”
“我會小心的,你不用擔心………這次送你們的押隊,是我遠房姑爺的族人,剛才我見他上茅房,便跟了去,送了兩塊大洋,他說……”
定生左右看了看,将聲音壓得極低極細,隻有兩人才聽得到,
“他說,這批人,先是送去湘陵,賣給那什麼回春樓,先籠上一陣子,待一個個馴服了,然後再往北送……據、據說那邊的鸨婆子,都已經來了。
”
定生說到這兒,頓了頓,擡頭看着娟兒清秀的臉龐,繼續說道,
“你到了那兒,要假裝順從她們,我、我會盡快脫身,到湘陵來找你。
”
“定生哥,”娟兒聞言一驚,正要說些什麼,此時廊外一陣喧嘩,轉頭望去,卻見樂萬通的兒子樂百年,正帶着保甲隊趾高氣揚地進來。
定生知曉他們保甲隊,都是在這賭坊後院的廚房吃飯。
現在正是早飯時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