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謝宇钲的川普有些不倫不類,但座中的大小掌盤們,大都走南闖北,見多識廣,對各地方言就算說不來,也能聽懂一些,見謝宇钲的言詞已有所松動,不由得心下大喜。
果然,謝宇钲馬上轉向衆人,說出了自己對形勢的分析和推測:
種種情況顯示,中日之間的大戰,一兩年内就将爆發。
而以目前中國的經濟和國防實力,可以預見的是,整個中國南方都會卷入戰火。
糾雲寨供奉的是關帝嶽王,講的是忠義為先,到時候又如何能置身事外?
所以,從長遠來看,糾雲寨不但要提高警惕防備那駱屠戶,還要未雨綢缪,作好将來應付日本人的準備。
糾雲寨内田地廣袤,資源豐富,就這麼空着,實在太浪費了。
須得盡快組織人手,将寨内的田地裡開墾出來,能種糧食的種上糧食,方便種蔬菜的種上蔬菜,荒廢的池塘也都養起魚來……盡可能提高自給自足的能力,減少對山外的資源依賴,不管未來怎麼變化,也能更經得起風吹雨打……
末了,謝宇钲就要現場的衆掌盤表态,如果大家都認同他這個分析,那麼他就留下來,把山寨建設好再走。
如果不認同,那就早點兒分道揚镳。
話音剛落,三哥九哥就“啪”的一聲,扇了一下石桌,站了起來:“好!
有句話說,站得高,才能看得遠!
隻有這樣謝指揮年青有為,志存高遠,才能這樣明見萬裡。
”
玉面鼠也立即挺身,表态支持,其他大小掌盤紛紛響應。
現場全程觀看整個過程的牛二,終于松了一口氣。
……
缭繞的雲霧中,聳峙着兩座如門似戶的懸崖,一道白練也似的湍流,從寨内奔湧而出,轟鳴着躍入寨門下方的萬丈深淵。
懸崖下的寨門邊上,轟鳴的湍流上方,是一條崎岖的羊腸小道。
這當兒,正轉出一支小小馬隊,在這條羊腸小道上魚貫而行。
今兒是俏飛燕讓人特地挑的好日子,六辰值日,諸事鹹宜。
更妙的是,喜神正主東南,恰應了此行要去的贛州方位。
天麻麻亮時,俏飛燕就起來打點行裝了。
五頭騾子三匹馬,外加一頂竹兜躺椅。
三頭騾子身上馱着的,是沉甸甸的銀元;另外兩匹馬和兩頭騾子馱着滿滿的山貨;還有一匹馬空着,為的是預防盧婷這個小丫頭走累了時,以便騎行。
那頂竹兜躺椅上,擡着腿腳不便的朱得水。
他被樂萬通囚禁多年,身體落下了不少毛病,謝宇钲決定帶他去贛州的醫院裡,作一個全面檢查。
牛二和雞窩兩人也跟馬隊一同出發,他們将在山腳的三岔路口與馬隊分手,踏上回青螺村的路途。
他們是受謝宇钲派遣,回青螺村去監視礦場、收集情報的。
因為,根據謝指揮的計劃,糾雲寨近一段時間的任務,是在整編的同時,争取早日驅逐青螺村的日本人,取得礦場的經營權。
在謝指揮的主持下,糾雲寨的青壯來了一遍全面考核,篩選出一百三十餘人,作為主力連進行專項整訓。
将原先的探馬隊一分為二,擴充為尖刀隊和火力支援隊。
将娘子隊和少年隊打散,加上新入夥幾十号的兄弟,混編為後勤保障隊。
新組建了一個指揮隊,玉面鼠任隊長,三哥、九哥、俏飛燕和其他幾個失去了人馬成了光杆的掌盤們,分别任副隊長。
主力連進行脫産訓練,尖刀隊負責打探各方消息、刺探情報,後勤保障隊負責山寨的日常守備和生産勞作。
現下,經過近半月時間的磨合,各連隊都按各自的分工,有條不紊地幹開了。
兩天前,謝宇钲得悉贛州和郴州兩處的地下軍火交易市場相當活躍,馬上制定了一個戰略性的目标:以贛州和郴州為錨點,分别建立兩條地下運輸線,負責山貨的銷售,軍火、藥品、布匹的采購運輸,以及适當的情報收集。
各大小掌盤馬上就意識到了地下運輸線的妙處,但誰也沒有相應的經驗,自然而然地,這個擔子又落到了謝宇钲身上。
現在,馬隊早已過了山腰處的山神廟,大家又議論了一會兒七嬸死因,都知道山寨裡還潛伏着敵方的奸細,大家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更覺得肩上的責任重大,紛紛加快了腳步。
牛二牽着謝宇钲送給他的黃牛,和牽着騾子的雞窩走在最前面,眼見來到山腳,過了小溪,來到一處三岔路口,兩人與謝宇钲和俏飛燕的馬隊分手,徑直向西南方向湘贛交界處的的青螺村行去。
這一回兩人走的是大路,大路平坦好走,但稍遠些。
一路上緊趕慢趕,當他們回到青螺村時,已是第二天傍晚時分。
村裡牛羊歸欄、炊煙缭繞,不少人家已經亮起了燈。
蹄聲踢踏,響徹村巷,牽着黃牛的牛二昂首挺兇,領着牽騾子的雞窩,趾高氣揚地進村,
牛二這一次離家,仔細算來,實際上也不過一個多月時間,但他卻感覺過了好幾年一樣,放眼望去,村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無比親切。
一路上見到熟人,隔好遠他就樂呵呵地打招呼。
可每個人見了他,都露出一副驚疑不定的神情,聊不上兩句便紛紛借故避去。
牛二心下有些奇怪,以為天色将晚,大家都着急回家去,所以也沒太往心裡去。
臨到家門了,他才記得家中屋子久未收拾,不好接待客人,便沒有進去,而是領着雞窩來到劉寡婦家。
劉寡婦家早早就閉了院門,瓦檐間飄出絲絲炊煙。
牛二上了台階,正要打門,忽聽院裡傳出女童的聲音“咯咯咯……”,牛二聽出,那是劉寡婦的女兒竹兒,正在驅趕着雞們回舍。
趴在門縫上瞅了瞅,見竹兒正手持個掃帚,撒開小腿兒,甩着兩支小辮子,滿院子追逐着幾隻雞亂跑。
牛二拍拍院門,喊道:“竹兒,竹兒——”
喚了好一會兒,小姑娘才蹦跳着來到院門處,隔着門扇聽了一會兒,怯生生地問道:“牛叔叔?
是牛叔叔麼?
”
“是我呀,竹兒,牛叔叔回來啦!
”
“喔,牛叔叔回來啦,牛叔叔回來啦,”門内的竹兒這時終于聽出,門外的是牛二,居然高興的蹦起來,一邊嚷着,一邊叭的一聲将掃帚扔在地上,撲上前來,踮起腳去撥弄門栓。
門栓一陣亂響,牛二忽地記得這院門裡邊的是個大鐵栓,離地三尺來高,竹兒年紀小,還夠不着,便趴在門縫裡,往裡面張望,連連說道:“竹兒,你還小,開不了門。
你娘呢?
快去叫娘親來開!
”
話音剛落,門栓叭嗒一聲響,終是被竹兒撥開了,門扇吱呀一聲開了一道縫,露出竹兒驚喜的小臉來:“牛叔叔,你去哪兒了,竹兒到處找你,可總是找不到!
”
月餘未見,小姑娘似乎長高了些。
“牛叔叔去掙錢了,現下帶了好多錢回來,要買好多好吃的東西給竹兒吃!
”牛二一邊進門,一邊抄起落在門邊的掃帚,這時一隻小雞咯咯咯的叫喚着,慌不擇路地從兩人腳邊跑過,牛二連忙揮起掃帚一拍,卻沒堵住,眼睜睜地看着它竄出門去。
竹兒一邊追出來一邊驚叫道:“牛叔叔抓住它,抓住它,别讓它跑了,天黑了在外面,可是會被狐狸吃掉的。
”
牛二轉身便追。
這隻小雞蹦下台階,跑了幾步,卻被門前打着響鼻的的黃牛和騾子唬住,遲疑地頓住腳步,顯是害怕起來。
牛二生怕它繼續往前,被黃牛或騾子踩踏,不敢繼續迫近。
竹兒來到門口,見狀放慢速度,慢慢下了台階,慢慢靠近這隻小雞,慢慢伸出手去,想要攏住它。
眼見就要夠着它時,它又突然叽的一聲,鼓起勇氣直往黃牛的幾條腿間鑽過去,站在黃牛後面的雞窩見了,猛一跺腳,發出哈的一聲,黃牛和小雞同時受驚。
黃牛誤以為雞窩要打它,本能地彈踢着四條腿,往前閃避了一下。
小雞則一個轉身,叽叽的叫着,像個飛旋的陀螺似的,滴溜溜繞過亂踩亂踏的四條牛腿,跳上台階,從牛二兩腿之間竄過,回院内去了。
這時,隻聽院内響起劉寡婦悅耳的聲音:“竹兒,誰呀?
”
牛二推開門,就見一個皮膚白皙、相貌姣好的女人,手持一個竹火夾,立在光線有些朦胧的耳房前,牛二的心陡然間仿佛被人大力揉捏一下似的,咚咚地亂跳起來,他張了張口,卻覺着聲音卡在喉嚨裡,半點也發不出來。
“是牛二兄弟麼?
”劉寡婦似是不敢相信似的,遲疑地道,“你,你回來啦!
”但隻一瞬間,她就認出了牛二,急将手裡的竹火夾朝耳房牆邊一擱,迎上前來,招呼道:“都到家裡了,還愣着做什麼,快進來呀!
”
來到門口,忽地瞥見大門外邊的雞窩,以及馱着東西的黃牛和騾子,她有些意外地停了停,探詢地望向牛二:“兄弟,這是你的朋友罷?
”待牛二點點頭,她便又用力将扳着大門門扇,将門完全打了開來,熱情地招呼道:“這位兄弟,到了這裡,就是回到了家,快請進,快快請進。
”
“嗳嗳,好咧,嫂子。
”雞窩一邊瞥了瞥台階上的兩個人,小心翼翼地應着,一邊牢牢地拽着牛繩和騾辔頭,以免兩隻牲畜胡亂蹦跶撞傷了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