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這時,劉大蟲眼前一花,動作不由自主地放慢,卻見對面的洋學生倏地擎出一截木頭樣的黑戳戳。
“轟!
”一聲巨響,眼前的黑戳戳迸出一團猩紅的火光,一蓬白煙冒起。
震懾全場。
猩紅的槍焰,閃花了劉大蟲的眼睛,鉛彈掀飛了他頭上的禮帽兒,巨響震得他腦袋嗡嗡作響。
衆人無不呆若木雞。
隻見那團白煙在陽光下膨脹、擴散,迅速将對峙兩個人的頭臉,全籠罩住了。
腦門火辣辣生疼,眼前的白煙久久不散,濃重的硝煙刺激得人涕泗交流,咳嗽不已。
劉大蟲臉龐一下子變得慘白慘白,油晃晃的腦門上,瞬間布滿了星星點點的汗珠兒。
這一槍,距離實在太近了。
槍彈加上焰火,将他天靈蓋上的濃密頭發,灼開了一條兩三指寬的彈道。
彈道兩旁,仍是濃密的發絲兒,但已開始萎縮蜷曲,如冬日下的枯草,正發出一陣陣難聞的焦糊味兒。
好半晌,硝煙淡了許多。
劉大蟲緩過勁來,揩了揩鼻涕和眼淚,睜開紅腫的雙眼,就見面前的洋學生這時也紅着眼睛,似乎也傻了,正看着手上的短铳,愣愣地出神,喃喃自語:“這槍的煙瘾,也太大了吧?
”隻見那短铳口上,還有幾絲硝煙,袅袅升起。
伲嘛,想殺我大蟲?
劉大蟲登時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正要有所動作,卻發現自己的嗓子好像啞了,發不出半點兒聲音,渾身的力氣也仿佛被抽空,怎麼也動彈不得。
這時,對面的洋學生已将手裡的短铳交給旁邊的保甲隊員,同時接過一支長铳,兩手掂了掂,倏地一舉,冰涼的鐵質铳管兒,就頂上劉大蟲汗津津的腦門。
伲嘛,一股尿意自胯下油然而生,劉大蟲抖得更厲害了,但他仍強自硬撐着,嘴唇哆嗦不已:
“有、有種你、你就對着腦門開、開槍!
少爺我皺一皺眉毛,就不叫好漢。
”
隻見持铳的洋學生眼珠兒一轉,倏地眉毛一沉,雙目如寒星冷凜,語音冰冷,一闆一眼地說:
“劉大蟲,你怕是不知道國民政府新近頒發的《江西剿匪條例》罷?
”
剿匪條例?
劉大蟲心裡一沉,眼前這洋學生怎麼打起了官腔。
這不是說開圳的事麼,怎麼跟剿匪扯上關系了?
他開始覺得情形不對,這、這是怎麼回事?
抵在腦門的鐵質铳管冰涼冰涼的,平日裡劉大蟲壓根兒瞅不上這種土铳,連家丁他都不讓裝配。
但他也知道,這玩意土是土,山民們用來打獵,經常斬斷野豬的胴骨,這要是打在人額頭,自然不消說,一樣穿個窟窿。
剿匪條例?
他感到胯下的尿意也越來越明顯,他提醒自己,可千萬不能在這丢人現眼。
可他越想控制,想尿尿的感覺就越明顯。
要是有個地方放松一下,再來頂牛就好了。
可他也知道,眼前這個家夥,不可能會給他這麼個機會。
所以,他隻好咬緊牙關強忍着,臉上的肥肉抽搐不已:“你、你說這個做什麼?
”
“做什麼?
表少爺啊,你也是見過大世面的,這可是南京國府來的特派員,直接受命于常委員長,下到地方來巡察匪情的......要扣你一頂通匪的大帽子,可不要太輕松.......哈哈。
”
不等謝宇钲開口,邊上的牛二就跳了出來,興災樂禍、擠眉弄眼地說,
“......特派員這一路行來,不曉得打掉了多少貪官污吏,撸掉了多少頂戴烏紗帽兒。
表少爺你好好地便罷。
要不然,就将你溪口劉家連根拔起,那也是稀松平常得緊。
隻怕比拔一根蔥兒,也多費不了特派員多少力氣。
”
受命于常委員長?
特、特派員?
王家貴不是說,這是死胖子的同學麼?
怎麼成了特派員了?
劉大蟲徹底懵了,眼角餘光中,旁邊的王家貴似乎也不敢正視這個洋學生,隻見他目光躲閃、身形畏縮,顯然也對這洋學生極為忌憚。
他正使勁兒想搞明白這裡面關系,眼前的洋學生又開口了:
“劉大蟲,據《國民農村農田水利法》第N章第@條第&項,農村興修農田灌溉工程,所需征用的土地,其田主必須予以配合,同時可以享有相應的土地補償或資金補償。
”
“現在青螺村決定,開圳所用到的土地,全部給予雙倍補償,你居然還不知足?
劉大蟲,你如此貪得無厭,想必後面必有恃仗,說,你是受何人指使?
”
其實,謝宇钲不過是個半吊子的民國迷,他壓根兒就不知道這時候的南京政府,有沒有頒布關于農村水利方面的法律條文。
他這番話,不過是為了應付眼前局面,而信手拈來的一點東西,說完他覺得威懾力仍不太夠,剛好得牛二的話語提醒,便冷冷一笑,又道:
“俗話說,兵馬未動,糧草先行。
我受常委員長囑托,下到地方來巡視農耕,以保障剿匪時期的糧食征收.......剛好撞上你劉大蟲行兇打人,強行阻擾灌溉水渠的修築,間接影響糧食征收.......你的行為,已在客觀上構成了有利于匪衆的事實.......”
謝宇钲停了停,思索了一下,加強了語氣,又道,“嗯.......依據《江西剿匪條例》第#章第&條第*項第N則,本特派員現在宣布,對你予以逮捕,擇日押送南昌行營,在那裡,将由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嚴加審訊你通匪的詳情。
來人哪,把他綁起來!
”
謝宇钲依稀記得南京國民黨政府頒布過類似的《剿匪條例》,但到底是在哪一年頒布的,具體内容是什麼?
他哪能知曉。
現在,是民國二十四年,現在倒是有個軍事委員會調查統計局,但跟後來的中統軍統關系不大。
不過,這無關緊要,不影響他繼續胡謅。
因為,他知道面前這些愚昧的鄉巴佬,定然比他更懵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