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江南終于開始轉冷的時節裡,北方的一些地方,已經下起了雪。
凜冽的北風,刮向了江南,寒風呼嘯,帶去了刮骨的冷意,也帶去了死亡的氣息。
即便在猛查刺稱帝之後,出于對長治久安的考量,蠻軍已經逐漸收斂,然而那漫山遍野的屍體,依舊仿佛在控訴着什麼。
從寒冷的天空落下的第一場雪,已經開始将這些随意扔在荒山野嶺之間的屍體掩埋,到了來年,它們将不複存在,仿佛從來就沒有出現過。
而此刻的昊京,卻是随着虎尊的登基而張燈結彩,處處彩帶飛舞,給人一種萬象俱新的感覺。
對于國号,蠻軍的高層,實際上也是考慮了許久的。
所謂的“蠻”,多少存在着自我矮化和鄙夷的意味,隻不過在近千年的時光中,生活在北面萬裡銀川的人們,始終都在羨慕着華夏人的生活,以及他們那肥得流油的土地、仿佛永遠也用不完的金銀,而自己相比起那些有着冠服之美的華夏人,的确是有如野蠻人一般。
如今,他們已經開始坐擁中原,雖然還未一統天下,然而龜縮在南方的周朝,也已不怎麼放在他們的眼中。
再稱自己為蠻,就有些妄自菲薄了。
于是,最終,在一通計議之後,由虎帝從神冊宗倍獻上的幾個字中,選定了那個“新”字,于是,新朝……就這般憑空而現。
對于這樣的國号,那些被迫屈服于蠻軍的華夏文人,大抵都在心中暗罵着“沒文化,真可怕”,然而就算如此,他們也不得不開始引經據典的,大贊此字的氣魄,以及新朝終将徹底取代周朝的必然性和正義性。
皇宮的一隅,六十四口大大小小的鐘磬懸挂于四壁,這些鐘磬,合稱宮懸,它們屬于華夏自古傳承的周禮的一部分,六十四口鐘磬一同奏鳴,原本是天子才有資格享用的大樂,然而此刻,坐在殿中聽着它們的,卻是那駝着背的老人。
在占據了大片的土地後,新朝裡的一些蠻将,已經開始過上了靡爛的生活。
這些人,大多都是一些部落的首領,苦慣了的日子,突然過上了花天酒地的日子,金錢,美女,奴仆,田地,要什麼有什麼,這般奢華的生活,是他們以往所不敢去想象的,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華夏也好,蠻夷也好,人的本性便是如此,縱然也有一些首領,開始努力嘗試着扭轉這些不良的風氣,然而整個趨勢如此,也不是他們所能夠輕易改變的。
此刻的神冊宗倍,正微眯着眼,傾聽着奏響的樂曲。
他的手上,拿着一封奏折,這是有關于新朝即将實行的軍功制的推行。
既然上層已經開始出現腐化的迹象,那就用軍功制來激勵底層的兵士。
軍功制的實施,必将打破原本以互不統屬的部落為曲部的蠻軍的整體構架,必不可少的動蕩将會出現,有人會就此崛起,卻也必然的,将有人被掃進曆史的垃圾堆裡。
在他的身側,八擡的大轎落了下來,鹘後一粒一粒的剝着葡萄,皿色的葡萄,一如她此刻塗抹的唇紅。
“你看起來很閑的樣子?
”神冊宗倍擡起頭來,看了看她。
“是麼?
”鹘後淡淡的說道,“哀家倒是很想找些事做,不過也實在不知道該做什麼。
”
“難道沒有人告訴你,哀家兩個字,在華夏是死了丈夫的太後才會自稱的?
你這樣自稱,把尊上置于何處?
”
“的确是有人這樣跟我說過。
”
“然後呢?
”
“我告訴他尊上沒文化,他也不懂這個。
然後就把提醒我這件事的那個讀書人,扔到了火坑裡。
”鹘後冷冷的看了他一眼,“你現在也是在提醒我麼?
”
神冊宗倍歎一口氣,覺得自己還是不要再去糾結這種事的好。
“你在做什麼?
”鹘後繼續吃着葡萄。
“聽……我在聽……我在聽風的聲音。
”駝背的老人,發出神秘的怪笑。
“風是往南方吹的。
”鹘後漫不經心的說道,“你安排在南方的棋子,準備發動了?
”
“你說的是那個姓呂的?
呵呵,”駝背的老人說道,“他也不是什麼棋子,隻不過是廢物利用罷了。
廢物用得好,也能夠起到相當不錯的作用,雖然廢物終究是廢物。
”
“那麼,你從風中聽到了什麼?
”鹘後擡了擡頭,稍微有些興趣的樣子。
“長跪不起的華夏人……或者是明年春天的大戰。
”神冊宗倍的面容,稍微有些扭曲,“不知道你期待哪一種?
”
鹘後沒有說話,大約是覺得他的回答很無趣,于是繼續吃起了葡萄……
桑林館中,甯江擡了擡頭,面對着北面,同樣在聆聽着北方吹來的風聲。
“公子,天涼了,到屋裡避避風吧?
”孫紫蘿來到他的身邊,為他加了一件風衣。
盤膝坐在屋檐下的青年,将風衣緊了緊:“紫蘿,你有沒有在這風中聞到什麼?
”
孫紫蘿搖了搖頭:“公子說的是……”
“腐爛的味道!
”青年淡淡的道,“樹葉開始掉落了,許多事物,也都開始腐爛了。
北方在腐爛,南方也在腐爛。
有的剛剛開始爛,有的從根子裡就已經爛了。
有的人腿爛了,跪了下來,看到别人站着就覺得分外的刺眼。
有的人心爛了,看到反而在冬季裡結出花蕾的梅枝,就覺得分外的礙事。
”
“但是,不管怎麼樣,冬天總是會過去的,春天總是會到來。
”孫紫蘿說。
“是啊,不管怎麼說,春天總是會來的,而那些看不到明年春天的人,到底是幸運的,還是可悲的……我也不知道了。
”
“明年春天……會發生什麼?
”
“戰争……再也停不下來的戰争,要麼蠻夷滅,要麼我們亡。
”青年站了起來,轉過身去,正要進入屋中。
“公子!
”高大的蠻族女子,就在這個時候踏了進來,“宮中來了一名宮女,說是寶桐公主身邊的,這是公主派她來,給公子的請柬。
”
“寶桐公主。
”青年微微的,有些錯愕,但還是轉過身來,接過了請柬,打開了看了看,“明日午間……蕪山九曲閣?
”
“公子,怎麼了?
”孫紫蘿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