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出塞(一)
平生到過最遠的外鄉就是縣城,平生見過最高的嶺子就是村子前那座大青山。
雖然心中早已把出塞的路程設想了一百遍,離開了家,李旭才終于明白,外邊的山河與自己的想像大相徑庭。
比起巍巍太行,連綿近百裡的大青山隻是一個山孫子。
比起滔滔灤水,家鄉的易水簡直是一個小河溝。
向北,向東,再向北,再折向東,身邊的山越來越高,山外的天空也越來越純淨。
沿着官道和搖搖晃晃的浮橋跨過涞水,拒馬河,桑幹水,一路上不斷有出塞的行商趕來彙集,把商隊滾雪球般越滾越大。
上谷号稱邊郡,實際上距離邊境還非常遙遠。
一連走了五、六日後,在涿郡的治所薊縣,商隊停了下來,開始出塞前的最後一次大補給。
“趕緊檢查行李,缺什麼補什麼。
今天在張老莊停留一下午,明早寅時三刻點卯,過了卯時,一概不候!
”孫九把商隊帶進一家相熟的農莊,扯着嗓子吼了一句。
嗡地一聲,渾身散發着臭氣的行商們立刻如受了驚的蒼蠅般散了開去。
卸行李的卸行李,安頓牲口的安頓牲口,轉眼間,偌大院落裡就剩下了李旭和徐大眼睛兩個人手足無措騎在馬上,不知道下一步自己該幹什麼。
“煩勞幾位兄弟把幫這兩位小哥把行李卸了,牲口牽去喂點兒精料。
他們都是我的晚輩,第一次出遠門!
”一堆亂哄哄的人喊馬嘶聲中,孫九的聲音顯得格外親切。
幾個莊客打扮的人立刻走了過來,七手八腳地幫李旭和徐大眼睛卸行李。
李旭跳下坐騎,想上前搭手,又不知如何搭起。
想如孫九般悠閑自在地躲到人群外透氣,卻唯恐一時照料不到,被人把行李掉了包。
那裡邊有父親高價買來的錦緞,還有自己最喜歡的幹果,一件棉衣的下角,還藏着幾粒銀豆子…….
“旭官,到涼棚裡喝茶,主人家早預備好了!
”孫九的話再次于耳畔響起。
李旭連連搖頭,想跟孫九說自己不放心行囊,又怕讓惹火了莊客。
站也不是,走亦不是,吱吱嗚嗚幾聲,額頭上一下子冒出了汗來。
正午的陽光從碧藍碧藍的天空中射下,臉紅得如被煮了般的少年和其額頭上晶瑩的汗珠在紛亂的人群裡成為一道獨特風景。
幾個已經安置好行李和牲口的老行商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善意地笑着遠去。
幾個促狹鬼則故意趴在李旭耳邊嘀咕,“小心看着呃,莊客們的手腳從來不老實!
”
聞此言,李旭心裡更急,這行李中裹着他一家人的生活希望。
正鼓起勇氣就要上前奪下行李,卻被徐大眼睛輕輕地拉住了手腕。
“别聽那幫家夥瞎扯,如果不放心,九叔會把咱們向這領?
”徐大眼角站在李旭身邊,用極低的聲音點撥。
“年青人真是第一次出門啊,咱劉老莊的名聲,方圓百裡你打聽一下,十年來,從沒有客人在這裡掉過一根線頭!
”一個負責指揮莊客們幹活的老人走上前,向李旭介紹。
話語在自豪之外,已經帶上了幾分不滿。
“劉老疙瘩你别吹牛,我上次就被你家的棗樹挂了半片衣服去。
論線頭,足有幾百根!
”孫九趕緊走過來給李旭解圍,一邊說着笑話,一邊向李旭喝叱道:“還不去樹蔭下灌碗水去,大太陽底下,不怕曬傻了你們兩個!
”
李旭漲紅的臉一下子變得更紅,仿佛有股火從面皮下直燒出來。
這幾天在路上,他已經鬧盡了類似的笑話。
住店打尖,吃飯喝水,甚至連途中拉野屎,都得人在耳邊指點。
好在衆人吃了他家的酒席,承幾分人情,臉上還沒露出厭煩之色。
“我,我…”李旭尴尬地嘟囔,慌亂中倒生出了幾分智慧,指着青花騾子道,“我不是不放心,是怕那畜生吓了他們!
”
“一頭騾子!
”劉老漢大笑道,話音未落,騾子旁有莊客大叫一聲跳将開來。
小狼甘羅從布囊中探出半個頭,喉嚨裡發出連聲的低嘯。
這一下,不但是人,連牲口也受了驚。
幾頭距離青花騾子近的牲口打着哆嗦,拼命後退,任莊客怎麼拉都拉不住。
“是一頭小狼崽兒,還不到一個月大。
看你們這點膽色!
”孫九怕甘羅惹出更大的禍來,趕緊向衆人解釋。
“這孩子是厚道人,怕狼驚了你們,所以才一直在旁邊看着。
你們這些家夥,卻把人家的好心當了驢肝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