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許是因為身處戰場之上的緣故此刻旭子的六識甚為敏銳。
秦叔寶的目光剛掃過來他立刻就從沉思中收回了心神。
“我們剛才過于輕敵所以才損失慘重!
”他故作輕松地笑了笑向秦叔寶建議“如果接下來的戰鬥中盡量不與敵軍接觸未必就輸于了他!
”
“但也未必會勝對面這支隊伍是瓦崗精銳沒那麼容易潰散掉!
”秦叔寶點點頭回應。
他并沒察覺到對方臉上的笑容不自然也沒察覺到李旭在無意間于話中強調的是“他”而不是“他們”。
以騎射亂敵的戰術他也考慮過騎兵的度快跑起來後羽箭很難将其射中。
如果一直在移動中對射的話騎兵們應該能達到以一換三的戰損比例。
按以往與流寇作戰的經驗當損失過一成半對手就會潰敗。
但對面是瓦崗軍通過剛才的那一輪交手所了解到的實際情況秦叔寶不敢保證自己麾下的精騎肯定比敵人作戰意志頑強。
“既然如此我等不如以不變應萬變。
管他對手是誰讓他進得出不得就是!
”李旭又想了想建議。
這才是他最想說的話“山中無糧他們貿然沖進去等于自蹈絕地。
我等隻要還像原來一樣牢牢扼住出山路口即便是瓦崗軍亦未必能掀得起什麼風浪。
”
說完他擡起頭帶着幾分熱切看向秦叔寶的眼睛。
這是一種非常穩妥的戰術就是有損于主将的個人顔面。
采用這種戰術的另一個好處是他可以暫時不面對瓦崗軍那名主帥。
那個人的本領他見識過佩服至極。
當年旭子做夢也沒想到有朝一日自己會與他對壘而今天他心中絕對沒有必勝的把握。
“也好我們任由他們進去吧!
”秦叔寶又向對面的山坡掃了一眼不甘心但無可奈何。
“重木帶着具裝甲騎旅斷後其他各旅緩步外撤放敵軍入山!
”他低聲命令然後毅然撥轉了馬頭。
“未戰先退你們兩個這就叫未戰先退避敵如虎!
”羅士信大聲抗議用槊柄将地面搗得咚咚做響。
他胯下的白馬也被主人的動作調動起皿性來前蹄騰空“唏溜溜”一通咆哮。
但衆将士都已經打累了不想再繼續這沒有任何把握的戰鬥。
羅士信一個人嚷嚷了半天現大夥都不肯附和自己。
隻好地調轉戰馬氣哼哼地跟在了具裝甲騎身後。
“一場小沖突而已現在說勝負還為時尚早!
”負責領兵斷後的獨孤林故意拉緊缰繩走到羅士信身邊笑着安慰。
“反正沒等分出勝負來咱們就夾着尾巴逃了!
這事情要被父老們聽到了咱們還不被人家笑死!
”羅士信不斷回頭恨不得敵軍趕快追過來大夥好能找到返身接戰的借口。
令他失望的是瓦崗軍顯然也失去了繼續纏鬥下去的興緻任由官兵在自己眼前溜走從頭到尾不做任何阻攔。
“敵軍人數是咱們四倍戰鬥力又強硬攔他們咱們得不償失!
”獨孤林順着羅士信目光的方向看了一眼繼續補充。
他看見瓦崗軍中那名銀甲白袍的主将正向自己這一邊凝望仿佛那些戰馬踏起的煙塵中藏着無數玄機。
煙塵緩緩升起隔斷了敵我雙方的視線獨孤林将頭扭回來心中好生迷惑。
“他們與山上的流寇彙合了數量就會增加兩倍!
”羅士信不停地揮舞着長槊槊鋒山路邊的野草蕩得四下飛濺。
“他們如果真的和山上的流寇混在一起作戰才是找死!
”獨孤林笑着搖頭一語道破李旭和秦叔寶二人心中的玄機。
瓦崗軍是可與齊郡官兵一較雌雄的精銳之師但山上的其他流寇可是驚弓之鳥。
兩夥人走到一起戰鬥力卻未必加倍。
相反流寇們低迷的士氣反而會影響瓦崗軍的鬥志。
但敵軍的主将會那麼傻麼?
從對手方才的表現上來看獨孤林有一百二十分的把握确定瓦崗軍不會讓自己一方如願。
瓦崗軍的行為的确不可以常禮揣度。
第二天一大早齊郡和北海聯軍剛剛将出山的唯一道路堵死瓦崗軍的使者就來到大營門口。
同來的還有二十名壯士押着二十多名昨天在戰場上救下的郡兵輕傷号還擡着十幾名因為傷重無法走路的郡兵。
使者在中軍大帳見到秦叔寶後上前半步拱手為禮。
“瓦崗軍使者謝映登拜見秦督尉。
昨天打掃戰場我軍救出了十幾個身負重傷和二十幾個傷勢不太重的齊郡兄弟因為當時天色已晚所以不得不留他們在軍中住了一晚上。
今天聽說貴軍移師父于山口所以一并給秦督尉送了回來!
”(注1)
“多謝你家将軍美意今日之恩我齊郡子弟必将有所回報!
”秦叔寶從座位上站起身拱手還了一個平揖。
他的臉有些紅昨日為了避免更大的損失他沒有檢視戰場就下令大夥撤離。
今天對手卻将所有傷号救下後給禮送而還這種行為與其說是大度不如說是在示威。
“秦督尉莫要客氣這回我瓦崗軍受人之托前來救援同伴得罪之處實屬于不得以!
”謝映登笑了笑回答。
他身穿一襲藍衫頭頂一個儒冠比起傳說中殺人不眨眼的山賊這身打扮看上去更像一個四處遊學的書生。
特别是在笑起來之後陽光一下子寫了滿臉連大帳中的緊張氣氛都被瞬間沖淡了三分。
“此人好像在哪裡見過!
”望着對方那幅灑脫的笑臉旭子心中暗道。
翻遍記憶所有角落他知道自己不曾遇到這麼年青的一個朋友。
對方看上去太年青甚至比自己還小許多。
但那笑容卻似曾相識特别是偶爾之間流露出來的自信仿佛很久以前就曾在自己身邊一樣。
“謝将軍哪裡話來久聞瓦崗軍乃天下至銳我等能當面讨教實乃人生大幸!
”秦叔寶微笑着落座仿佛堂下站得是一位多年不見的故交。
瓦崗軍是他出道以來遇到的最強勁敵手昨天在沙場上雙方難分勝負今天在口舌之争上他亦不想落後别人半分。
“秦督尉客氣了。
瓦崗軍不過是一夥沒了活路的苦人情急拼命而已怎稱得起精銳二字。
倒是督尉麾下的騎兵真可謂無堅不摧當者披靡。
”謝映登又拱了拱手臉上的表情、肢體動作和口中的話語都透着一股子謙虛。
“謝将軍過謙了。
昨日之戰我齊郡子弟未占絲毫上風。
貴軍進退有度秦某甚是佩服!
”秦叔寶擺了擺手舉止大度沉穩宛如一個好客的主人。
對方來自己軍營的目的決不是為了說幾句沒味道的客氣話隻是來人不肯直奔主題他也不得不以靜制動。
“真是無聊至極!
”羅士信心中暗罵。
他最不喜歡聽的就是這些沒滋味的廢話。
要戰便戰兩軍身為仇敵卻婆婆媽媽羅羅嗦嗦個沒完如果仗都這麼打還不如回家去抱女人。
好在謝映登也不想浪費太多時間語音一轉後他的話聽起來便不再像先前那般入耳。
特别是在羅士信等人的耳朵裡那些話簡直可用“恬不知恥”四個字來形容。
“既然你我兩家勝負難分秦督尉何不讓開一條道路放我等下山遠遁?
”謝映登微笑着提議仿佛在跟對方做一筆微不足道的買賣。
“将軍好意我等心領。
但職責所在我等不敢因私而廢公。
”秦叔寶坐直身體冷冰冰地回答。
這是他今天聽到的最大笑話一夥山賊居然前來和官軍談判并且擺出一幅施舍的姿态。
“秦将軍不愛惜家鄉子弟性命麼?
山上之人早已被你逐出了齊郡将軍威名已立又何必趕盡殺絕?
”謝映登仿佛早料到秦叔寶會給自己一個否定的回答不慌不忙地又補充了一句。
“來人取五百吊錢用車裝了給謝将軍帶回去算作給弟兄們的贖命之資”秦叔寶揮揮手命令。
他知道謝映登在說什麼誰叫自己剛才說過要給予對方回報來!
但回報的方式有很多種絕不意味着出賣手中職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