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獵鹿(六下)
“娥茹姐姐好像很不開心呢?
”陶闊脫絲把頭輕依在李旭肩膀上,低低地問。
熱戀中的人總是希望身邊的朋友擁有與自己一樣的幸福,蘇啜部的少女也不例外。
“可能她最近遇到了些麻煩事!
”李旭的目光穿過喧鬧的人群,落在娥茹的背影上。
從背影上看,少女娥茹娴靜,溫婉,令人心痛。
但有些事情是别人幫不上忙的,即便是再要好的朋友也無能為力。
從出生那一刻起,徐大眼的肩頭就背負起整個家族,這一點,他根本無法逃避。
李旭突然有些慶幸起自己的寒門出身來,雖然從小沒有享受到優越的生活條件,卻也不用承擔太大的責任。
對父母來說,自己活得開心幸福就是他們希望的全部。
拜将、封侯,這些雄偉的夢太遙遠,貧家小戶隻是過年時才會想一想,誰也不會把它們當作必須實現的人生目标。
“大眼為什麼不肯娶娥茹,明明他們都喜歡對方?
”肩頭上,呓語般的問話打斷李旭對中原生活的追憶。
“不是不肯,是,是不能!
”李旭猶豫了一下,替好朋友開脫道。
“中原規矩,好人不能娶别人的未婚妻,惡棍才橫刀奪愛!
”
“那就是說,如果,如果我與别人有過婚約,即使你再喜歡我,我再喜歡你,也隻能彼此看着對方的背影喽!
”陶闊脫絲用力掐着李旭,“惡狠狠”地逼問。
對于“小惡人”的突然發難,李旭隻能報以苦笑。
他自知剛才的解釋很牽強,但徐大眼的苦衷是不能向别人說的。
草原人不會理解中原人對他們的歧視,把徐大眼不能娶娥茹的真正原因說出來,隻會給雙方增添尴尬。
況且李旭皮糙肉厚,陶闊脫絲那點手勁隻能算為他搔癢癢。
“什麼破狗屁規矩!
你們中原人就是古怪!
”陶闊脫絲見懲罰措施無效,悻悻地罵道。
李旭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沒有說話。
在阿思藍和杜爾兩個好朋友的組織下,前來幫忙搭建氈包的牧人們已經開始宰殺牛羊。
按草原上的習俗,新的氈包落成後,一場小小的慶典是必須的。
前來幫忙搭氈包的人越多,酒宴開得越熱鬧,預示着主人家将來的日子越興旺發達。
如今李旭已經不是剛入部落一無所有的客人,他名下的牛羊足夠支撐起二十場同樣規模的狂歡。
他不是客人,在很多牧人的眼中,聖狼的侍衛附離早已成為部落中不可或缺的一分子。
“中原的規矩真的比草原好麼?
”望着一堆堆初起的篝火,還有火堆旁那一張張真誠的笑臉,李旭迷惑地想。
草原上的規矩雖然對敵人野蠻,對自己的族人卻不乏溫情。
而中原規矩呢,在李旭的記憶中,它就像一碗茶,溫馨、可口,但回味中卻總是泛起淡淡的苦澀。
“教狼吃草,虧你小子想得出!
”當李旭将自己的迷惑告訴銅匠師父後,伴着叮叮當當的鐵錘聲,銅匠甩出了這樣一句回答。
“我認為他們不搶也能活着!
”李旭用力揮舞着大錘,汗水一滴滴落在漸漸成型的彎刀上。
陶闊脫絲舍命從湖中撈上來的星星鐵在師父的指揮下,被蘇啜西爾族長派來的奴隸們在火上鍛打了幾日夜,從最初的四十餘斤變成了三十斤出頭。
在焚燒鍛打都不能減損其分量後,才算過了第一關。
如今整塊刀坯顔色黯然青黑,與常鐵截然不同。
(注1)
到了這個地步,銅匠就說什麼不肯讓奴隸們動手了。
誰的刀誰自己來打,這是他作坊裡的規矩。
長期與兵器炭火為伍的銅匠堅信,隻有親手打制的刀劍才能沾染主人的靈氣,使用起來才更順手。
陶闊脫絲送來的星星鐵是一塊百年難覓的上上之材,如果打不出一件絕世精品來,他覺得有愧自己多年的經驗。
“不搶不奪,他們能快速壯大麼?
不快速壯大,下一次部落沖突中,倒下的就是他們自己!
”銅匠揮動着小錘,節律分明地打在刀坯的表面。
星星鐵煉出的好鋼果然不尋常,從刀坯表面的紋路中,他已經可以預見到,這将是自己半生中最完美的一件作品。
眼前這個揮汗如雨的小子也正如一塊未經鍛打的星星鐵般資質優良。
隻是越如此,他需要經曆的人生的磨難可能越多些。
因此,多年不關注人間俗務的隐者也起了愛才之心,希望自己的人生經驗能幫李旭早日擺脫天地洪爐。
“他們可以向南遷到暖和一點兒的地方,跟中原人學種地,做買賣。
修建城牆來保護自己,還可以建學堂,開作坊!
”李旭一邊賣力掄錘,一邊大聲反駁。
銅匠師父的話有些道理,如果沒有奴隸們日以繼夜的勞動,那塊星星鐵不會在如此短的時間内被鍛成百煉精鋼。
但有道理并不意味着道理正确,從部落中失衡的男女人數上來看,就知道戰争給蘇啜部帶來的不僅僅是财物和奴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