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興做出撤離釣魚城的決定是痛苦而糾結的,他身為四川制置使,自有守土職責,釣魚城丢失,重慶就保不住,重慶失陷,整個四川就全部淪落敵手,蒙古軍沿江而下,攻擊京湖兩淮易如反掌。
這些道理他都懂,可還是要撤軍,這是因為他身為一個讀書人的氣節,不願意與邪教為伍,什麼白龍教,與五鬥米有何區别,釣魚城已經失控,官府軍隊盡皆被滲透,再留在這裡極不安全,所以俞興必須走,趕緊走。
撤走軍隊,可以保留一部分有生力量,還可以借助蒙古軍之手消滅白龍教,替大宋除掉隐患。
退一萬步說,俞興甯願投降蒙古人,不願加入白龍教,他從骨子裡瞧不上這個。
俞興要走,王洛嘉也不能強留,強留會出事情的,白龍教是宗教信仰,朝廷軍隊是政府體系,兩者是兼容的,很多士兵既拿朝廷糧饷又拜聖母奶奶,平時二者并不發生沖突,但是真當朝廷和白龍教隻能二選一的時候,他們如何選擇,誰也不敢保證。
重慶官軍撤走了,釣魚城缺乏熟練兵員,如果蒙古軍趁機進攻,鹿死誰手還真不好說,可惜劉黑馬年紀大了,不敢冒險,硬生生将機會放棄。
正所謂兵不厭詐,劉黑馬認為這是宋人的計策,引誘自己貿然出兵,他派出戰船一路尾随,發現并不是計策,宋軍真的将大部人馬撤出合川釣魚城,這副架勢恨不得派人來告訴劉黑馬,我們撤了,釣魚城現在是空城一座,貴軍趕緊來攻。
越是這樣,劉黑馬越不敢輕舉妄動,他判斷這是空城計。
城肯定不空,城内有大批的百姓民壯,隻是訓練不足而已,但這種訓練指的是上陣厮殺,拉弓射箭,如果說站在城牆上往下砸石頭,或者發射火炮,那訓練就簡單多了。
王洛嘉現在變身大女主,發号施令,征募民壯,穿铠甲持兵器上城巡邏,多做旗幟故布疑兵,她堅信能守住這座城的底氣在于康熙年間的戰例,裝備火繩槍的清軍數千人,硬是攻不下隻有幾百俄國殖民者的雅克薩城堡,清軍和俄軍的差距是小于蒙古軍和宋軍的差距的,而雅克薩也隻是木頭搭建的城堡,和釣魚城不可同日而語,羅刹守的住,白龍軍自然守的住。
兩軍就這樣對峙起來,其實這才是正常的戰争形态,動辄圍城半年以上的拉鋸戰,消耗的是糧草和耐心,拼的是毅力,反而像白龍軍那種傳檄而定才是異數。
……
米倉山棧道,一隊千人規模的宋軍正在行軍,無人機在山谷上空盤旋,屏幕上是逶迤前行的紅纓草帽,鏡頭拉近,是手握遙控器的白龍王,還有身後兩個滿臉詫異的俘虜。
劉骁正在率部返回龍潭寨,他帶上了兩個俘虜,劉緯和恩克,這兩人一個是劉黑馬的嫡長孫,一個是蒙古州級達魯花赤,身份顯貴,不言而喻,正常來說,俘虜是要坐囚車的,至少也得綁着走路防止逃跑。
但劉骁不這樣,他何止是以禮相待,簡直是當朋友處的,沒有玩什麼解開綁繩解下鬥篷披上這樣的花招,也不嚴刑拷打逼問軍情,就是正常相處,自己吃什麼,就給這兩人吃什麼,平時就随便唠嗑,有好玩的還會拿出來一起耍。
比如現在,劉骁展示了無人機的厲害之處,劉緯和恩克目瞪口呆,這玩意比火炮還厲害,能在千丈高空俯瞰戰場,有了這個還怎麼打仗,你藏多少預備隊,在什麼方位,人家一目了然,戰場單向透明,再厲害的将帥也白搭。
“這個比女真人的海東青厲害。
”劉緯說,他知道以前金國軍隊會用海東青偵察敵情,但鳥畢竟不會說話,能傳遞的信息極其有限,哪有這玩意厲害啊。
“你試試。
”劉骁将遙控器交到劉緯手裡,教他如何操控無人機的上升下降,前進後退,左右橫飛。
劉緯玩的不亦樂乎,愛不釋手。
“喜歡就送給你了。
”劉骁說。
“這這這……這也行?
”劉緯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承認自己看不懂這個人,也許真的如同傳說中那般,這就是個神仙吧。
“拿給你祖父看看,讓劉黑馬見識一下,也是好的。
”劉骁并不是開玩笑,一台大疆mini他還送得起,這玩意電池耗盡就沒用了,難道劉緯有本事充電麼,還是說蒙古人有能耐仿造?
“放我回去?
”劉緯更加驚訝了。
“不然呢,你又不認我當爺爺,還不會做肚包肉,我留你作甚。
”劉骁一本正經說道。
恩克會做肚包肉,他本是大汗身邊怯薛軍的廚子,資曆到了,外放做個達魯花赤,在利州也沒啥親人,隻有強娶的幾個漢人老婆,劉骁将其妻妾遣散,把恩克帶在身邊,收錄為白龍軍的廚子,這一招也是讓很多人大跌眼鏡,用達魯花赤當廚子,也就是白龍王才幹得出來吧。
無人機飛回,劉骁将其折疊起來放好,真就給了劉緯,劉緯激動地語無倫次,強忍着沖動沒跪下喊一聲爺爺。
他們身後,白龍軍單列行進,肩膀上沒了燧發槍,取而代之的是長斧和勁弩,所有的火器連電台都留在興元府了,因為漢中将會面臨陝西方向跨越秦嶺而來的敵人,壓力非常大,沒有火炮和燧發槍怕是守不住。
至于守漢中的将領人選,三巨頭進行了商讨之後決定,留下張珏鎮守興元府,依然讓張大悅鎮守利州,這樣的安排最為穩妥,而劉骁和劉整迅速返回釣魚城,整頓兵馬,再圖成都。
這種打算雖然恰當,但是完全撇開了朝廷,屬于大逆不道的行為,既然走到這一步,所有人都抱着破釜沉舟的态度,大不了單幹。
沒有了火器的白龍軍就像是被拔了毒牙的眼鏡蛇,失去了緻命的殺傷力,隻剩下威懾力,遇到敵軍還能不能戰還是個未知數。
劉整說:“好在巴州已經奪了,若是蒙古軍出一支兵馬阻斷合川與興元府之間的通路,我軍就不好辦了。
”
怕什麼來什麼,當白龍軍從米倉山上下來,準備入巴州休整的時候,斥候發現端倪,巴州似乎被敵軍占領了。
沒錯,劉黑馬用兵不是蓋的,他早已派出三千人馬攻克了巴州,阻斷了宋軍兩邊的聯系。
巴州是一座小城,無險可守,原先駐防的宋軍是釣魚城帶來過的,敗而不散,在附近伺機而動,等來了援軍兩下會合,城内的蒙古軍也出城列陣,兩軍對壘起來。
這是一場當代技術條件下的常規戰鬥,白龍軍沒了大炮和燧發槍,隻能乖乖穿上铠甲,拿起兵器,刀槍斧錘,弓弩箭矢,兩邊沒啥差距了。
劉緯到底年輕人,忍不住說起了風涼話:“白龍王,還是回漢中吧,拿了器械再戰不遲。
”
劉骁哈哈一笑:“小子,你對我的實力一無所知。
”
兩軍接戰,弓弩為先,使用燧發槍的白龍軍步兵換上勁弩之後似乎沒什麼變化,弩不像弓需要更長期的練習,弩隻需要花力氣上弦,平舉着瞄準射擊就行,弩箭更短更有力,一樣可以穿甲。
一陣互相攢射之後,步兵互相試探着接近,用長刀大斧互相砍殺,打了一刻鐘之後,忽然奇怪的聲音響起,劉骁壓箱子的寶貝拿出來了,一隊使用油鍊鋸的步兵加入戰場,他們都是個頭威猛的大漢,排成鈍角箭頭向前平推,高速旋轉的刀片鋸條之下,盔甲皿肉皆成齑粉。
劉緯看傻了,半天才喃喃自語:“是我膚淺了。
”
這是一場硬仗,宋軍依然打赢了,再次克複巴州,而且從俘虜口中得到蒙古大軍正在圍困合川的緊急軍情,于是劉骁等主要将領換乘戰馬,隻帶三百精兵,星夜急奔,抵達釣魚城附近,用手台聯絡龍潭寨,這邊派出戰船迎駕。
江面是在白龍軍控制之下的,劉骁登船,竟然發出一個令人匪夷所思的命令,先送朋友回去,戰船駛到嘉陵江的西岸,沿岸并無蒙古軍營寨,這是因為大炮射程之内都不安全,蒙古軍全線收縮。
劉骁送劉緯和恩克上岸,臨别前忽然叫住劉緯,命人拿過一個東西交給他,然後才大笑而去。
劉緯至今不敢相信,自己這麼重要的俘虜,說放就放,這是何等的兇襟和霸氣啊。
兩人向西走,很快就遇到一股巡邏的騎兵,報上名号,騎兵不敢怠慢,騰出兩匹馬來送他們回合州。
劉黑馬的中軍駐紮在合州城内,老将軍正在考慮如何破敵,聽說孫子歸來,更是驚詫,看到孫子全須全尾的出現在堂下,老頭兒表面上冷峻,其實差點老淚縱橫,畢竟是最心疼的嫡長孫,将來要繼承家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