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骁當即出門,沿街有很多小賣店,白天正常開門,夜裡上了門闆,人睡在店裡,有人來買東西卸下一塊門闆就能交易,算是二十四小時營業的便利店,店裡針頭線腦零食全都有,還有散酒可打。
片刻之後,劉骁拿着一對蠟燭,一壺散酒,一包茴香豆,一包豆腐幹,還有一包千層餅回來了,要和書生秉燭對飲。
書生得遇知己,起身重新見禮,互報名号,劉骁自稱山東舉子張埜,書生叫俞慶,從重慶來。
漫漫長夜,能遇到一位聊得來的朋友實屬老天恩賜,兩人對飲起來,酒過三巡,劉骁打聽俞慶的身世,就聽俞慶說:“不瞞兄長,其實小弟是個孤兒,自幼喪父,後來母親也去世了,繼母虐待,家裡待不下去,全靠親戚接濟才能進京趕考。
”
“老弟博古通今,想必家裡藏書汗牛充棟吧。
”劉骁問道,“不知道祖上是哪位大儒?
”
俞慶說:“讓兄台笑話了,我家裡哪有什麼藏書,都是在圖書館裡看的,可惜後來一場大火,把圖書館的藏書燒了個七七八八,後人再難看到。
”
劉骁說:“無妨,老弟博聞強記,都記在心中了,學成文武藝,貨與帝王家,将來前途無限,到時候衣錦還鄉,繼母還不汗顔後悔。
”
俞慶笑笑,繼續談天說地,天南海北的神侃,雖然都是紙上談兵,但知識儲備确實豐富。
一壺酒見底了,這可不是昂貴的藍橋風月,而是四川來的高度蒸餾糧食烈酒,外城的勞動人民就好這一口,上頭快,有勁。
俞慶喝多了,在劉骁的誘導下回到原生家庭的話題,他說我的生母其實是被繼母害死的,等我高中,授了官職,一定要為母親報仇。
說到這裡,年輕人眼睛裡皿紅一片,拳頭握緊,青筋乍現,可見仇恨之深。
劉骁心底歎了口氣,他已經猜到這個書生的身份,九成九就是自己的次子劉渝,劉渝小名慶官兒,化名俞慶合情合理,結合身世遭遇,基本上沒跑了。
令他震驚的是白檸的死另有曲折,竟然是被人謀害的,手心手背都是肉,不管兇手是誰,他都無所适從。
俞慶醉了,最後哭了一場,趴在桌上睡了,劉骁把他抱到床上,脫鞋蓋被,熄了蠟燭,放了一疊大宋寶鈔在油燈下面,悄悄掩上門走了。
他不想立刻相認,這孩子心中的委屈和怨恨太多,這是一股強大的精神力量,用在會試上也許能取得驕人的成績,因為自己的缺席,家中妻兒之間的矛盾重重,解鈴還需系鈴人,得從長計議才行。
又回到清冷的街上,細雨霏霏,向前走幾百步,就是徐默的居所,敲開門,徐默恭候多時,問兩位客人睡了麼,徐默說那兩位大都客人早就出去溜達,到現在沒回來。
“也許是在哪兒眠花宿柳呢。
”徐默笑道,“王爺不必擔心。
”
劉骁說:“就擔心這個,兩個貨身上沒錢,又大手大腳慣了,保不齊被人當做吃霸王餐的暴打一頓。
”
徐默說:“回頭我找臨安府的朋友打聽一下,如果被抓了,咱就花點錢保出來,如果這二位想随便轉轉,一去不返,王爺也莫怪。
”
劉骁點頭,以徐默的眼力價,不難看出這兩位身份的特殊性,大都特務到了臨安,還不如飛鳥入林,哪還能再回來。
“走就走了吧,萍水相逢的。
”劉骁坐了下來,讓徐默弄點酒來。
寒夜裡,他倍感孤獨,似乎隻有對徐默這個在利益關系上沒有太多糾葛的故人才能敞開心扉,但是看着對方小心逢迎的樣子,滿腔心事又都咽了回去,說了又能如何呢。
千錯萬錯,都是自己的錯,失蹤了二十年,留下一個巨大的爛攤子,兩個老婆,五個孩子,彼此仇恨,今天他可是親眼看到了,小女兒劉嬌看劉甯的眼神,那絕不是妹妹看姐姐,而是主人看奴仆一樣的鄙視,而劉蜀劉川兩兄弟更是互相不忿,完全沒有眼神交流。
還有化名俞慶的劉渝,眼中的仇恨一把火都能燃燒起來,如何處理調解這些關系,他心中一團亂麻,他甚至不敢将劉甯放在臨安蜀王府裡,保不齊哪天就得了怪病一命嗚呼,下面人團結一心,自己想怪罪都找不到頭。
他現在理解了清宮劇裡皇帝的苦楚,宮鬥根本管不了,最好的辦法就是一夫一妻制,納妾都算違法。
徐默看他喝悶酒,小心翼翼問道:“王爺可是在為家裡的事情犯愁。
”
川渝之争,天下皆知,想必老百姓茶餘飯後也沒少拿這個解悶,劉骁便問他:“徐默,你以為該如何。
”
徐默說:“王爺,天下人都說,隻要您回來,川渝就合二為一了,别無他法。
”
劉骁忽然明白了,這事兒指望不了别人,一點一滴,全靠自己去彌合,他當機立斷,明天就回合川。
俞慶的真實身份他沒有告訴徐默,知道的人越多越危險,隐居在鬧市中就是最安全的。
……
黎明時分,喝了一夜悶酒的劉骁飛檐走壁回到蜀王府,從窗戶進入卧室,查看他在門上留下的暗記,沒人動過,稍事休息了一個時辰後,起床洗漱用膳,兒女們陸續來問安,這是既定的程序,兒子進來磕個頭,父親賜座,問一問今天的安排,勉勵幾句打發走,下一個繼續。
除了劉甯之外,三個兒女對這個天上掉下來的爹之間似乎有一層打不破的隔閡,禮貌歸禮貌,毫無親近感,這也不怪人家,孩子的成長過程他完全缺席,如果非常熱絡那才叫虛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