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丘周邊的田地不貴,齊王發行的會子折合成銀兩來算,也就十兩一畝,萬兩銀子可以購置一千畝地,也就是十頃地,妥妥的大地主了。
大姐夫對銀子和土地感興趣,但對五品官職的興趣更加強烈,他是舉人出身,卻一直未能入仕,即使有齊王府的關系,也隻能在縣裡橫行,再大也大不過七品的縣官,一個五品官的誘惑力太大了,大到他能克服對齊王的天然恐懼。
山東人被李全李璮父子統治了五十年,也盤剝了五十年,憎恨和恐懼一樣多,越底層,憎恨越多,大姐夫是讀書人,地主階層,但他也有很多窮親戚因為苛捐雜稅而家破人亡,想到這些,正義感占據了他的内心。
大姐夫打定主意,向着那元兵奔去,連聲喊軍爺留步。
那名騎兵停馬問有啥事,一嘴章丘口音,原來不是北邊的兵,是本地人,大姐夫也不認識軍裝,不曉得咋回事,便打聽朝廷大軍來了多少人馬。
那兵說,北邊隻來了二十個騎兵,留下告示讓縣衙的人到各處張貼,騎兵們已經奔向下一個縣城去了,眼下本縣的所有官吏留任,接受大元朝東路軍元帥郭侃的将令,即刻起效忠大元。
大姐夫暗罵一聲牆頭草,謝了當兵的,撕下布告,匆匆往回走,他已經改了主意,現在舉報等于把萬兩白銀拱手送與他人,縣裡這幫人的調性他太懂了,會把齊王吃幹抹淨不留殘渣給自己,這事兒隻能自己來。
可是大姐夫手無縛雞之力,家裡也沒有衆多兄弟,還是得依靠嶽父高老爺,他回到高府,将外面發生的事情與高老爺密語一番。
“李家的天下就這麼完了?
”高老爺很憤怒,“早不完,晚不完,等我和李家攀上親戚,他們完了!
這上哪兒說理去。
”
大姐夫說:“李家氣數已盡,本來就是苟延殘喘,若不是白龍軍續命,二十年前就完了,我看元軍勢大,皇帝也是個有雄才大略的,不像南邊的皇帝是個傻子,這天下早晚是北邊的,老泰山,您是個俊傑,咱家的榮華富貴就在眼前,您得決斷啊。
”
高老爺很犯愁:“那畢竟是自家的實在親戚啊。
”
大姐夫說:“什麼實在親戚,明明是把小妹許配給張埜,他自己卻睡了,欺男霸女,人人得而誅之。
”
高老爺還是過不了心裡這一關,遲疑道:“将來你小妹怎麼辦?
”
大姐夫說:“爹,我都想好了,李璮有萬夫不當之勇,隻能智取,先灌醉他,再調集咱家的莊丁将其拿下,我去濟南府報信請兵,這邊爹您指揮調度,等賞賜下來,萬兩銀子給您,官我來做,小婿畢竟讀過書,做官還是應付得來的,至于小妹和孩子,我不嫌棄。
”
高老爺緊皺眉頭,大女婿這他可不愛聽,萬兩銀子他想要,官兒他也想做,但此刻不宜内讧,先得把人按住才行。
“光有酒不行,還得有藥。
”高老爺說,“我箱子底還有一包蒙汗藥,拿出來給他用上。
”
大姐夫暗暗心驚,老泰山是個有故事的人啊,連蒙汗藥都有。
翁婿兩人就把這事兒定了下來,大姐夫帶了幾個莊丁,連夜去濟南報信,高老爺在這邊把人控制住。
高家的鍋屋炊煙袅袅,大鐵鍋裡炖着豬肉,籠上蒸着饅頭,李璮老當益壯,尚能大碗喝酒,大口吃肉,他是個警惕性很高的人,對誰都不會全然信任,吃飯的時候刀不離身。
一名小厮端着炖肉的瓦罐過來,一不小心絆倒了,瓦罐落地砰的一聲,李璮跳起來抽刀在手,看到隻是摔了瓦罐才把刀收回來。
高老爺捧來一壇米酒,是農家自釀的臘酒,度數不高,李璮酒量極大,這種酒根本就是當水喝,他手持海碗,高老爺倒一碗,他吃一碗,一共吃了十八碗,才覺得頭重腳輕,兩眼昏花,眼前老實巴交肥頭大耳的鄉村小地主也變成了重影。
“王爺,沒事吧?
”高老爺小心翼翼問道。
“狗賊,安敢害我!
”李璮起身拔刀。
高老爺吓得倒退兩步,踉跄坐在地上。
藥勁上來,李璮轟然倒地。
高老爺這才将莊丁叫進來,把李璮綁在椅子上,他家中莊丁以前做過殺豬匠,特别會捆牲口,捆豬的手藝拿來捆人也很好使,越掙紮越緊,再大的力氣也掙不脫。
李璮呼呼大睡,鼾聲如雷,以莊丁們的智慧,大抵也能猜到此人是誰,一個個拿着槍棒隻敢在外面守衛。
過了良久,李璮醒轉,見狀大怒,暴跳如雷,整個人連着椅子一起蹦起來,因為兩腳也是綁縛的,失去重心倒在地上,依舊大罵不止。
李璮的聲音太響,吵到了繡樓上的高翠蓮,高三小姐一驚,爹爹這是要做什麼!
她急忙下樓查看,看到一群莊丁手持樸刀哨棒就知道咋回事了,爹爹這是要造齊王的反啊。
高翠蓮找到高老爺詢問,高老爺拂袖道:“國家大事,休問。
”
“爹爹,合該如此不忠不義啊。
”高翠蓮流着淚問道,她對李璮并無感情,但是對父親的這種做法頗為看不上眼。
高老爺心亂如麻,他是不舍得齊王這棵參天大樹,他是沒什麼文化,但小地主的狡黠能夠讓他趨利避害,永遠做牆頭上的那根不倒的草,李家氣數已盡,這是萬民所期待的事情,古人說水能載舟亦能覆舟,李璮早已失去群衆基礎,牆倒衆人推,哪還有翻盤的機會。
這些道理,高老爺心裡有,說不出來,他也沒有和女兒講道理的習慣,隻是粗暴的回答一句老子高興,老子忍他很久了。
這時李璮又在大呼小叫,你們這幫直娘賊給本王拿一碗水進來喝。
高翠蓮說:“爹爹,就讓女兒給他送一碗水進去吧,他好歹是個做王爺的,不該受此折辱。
”
高老爺想想也是,心一軟同意了。
高翠蓮端了一碗水進去,李璮見是她來,先喝了水,又說繩子太緊,需得松一下。
……
大姐夫帶着五個莊丁,騎着騾馬連夜奔向濟南,正舉着火把在官道上疾馳,忽然一陣槍響,莊丁紛紛落馬,大姐夫坐騎中彈也跌落馬下,被死馬壓住半個身子,苦苦掙紮不出。
幾張奇怪的面孔出現在眼前,大姐夫一看就明白了,這才是真正的蒙古軍,他嚷嚷着要報信領賞,可是人家根本聽不懂,一個人舉起頁錘,照着大姐夫的腦袋正要砸下,遠處一聲喝令,拿錘的手停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