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來的一幕讓楊琏真迦和敗兵們更無語驚詫了,突然之間楚州城頭出現許多旗幟,紅綠藍白各色各異,大旗漫卷,氣勢奪人。
城牆的垛口很高,看不到後面的守軍,隻能看到旗幟,聽到沉悶的鼓聲,旗鼓就代表軍隊,旗幟越多,軍隊越多,這是基本常識。
楚州勢大,敗兵們一看沒啥指望,登時就亂哄哄的撤退了。
城牆上,代昆松了一口氣,剛才他靈機一動,讓人将自家布店裡的存貨全都拿出來,别管是絲綢錦緞還是松江棉布,統統裁成旗幟大小,砍了一片竹林做旗杆,臨時趕制了幾百面旗幟,故布疑兵,總算是把敵軍吓退了。
“妙啊。
”吳軒拍着大腿喊道,将這一招牢牢記在心裡,以後帶兵打仗的時候一定能用上。
“這是沒辦法的辦法,瞞得了一時而已,還是得積極備戰。
”代昆倒是很有自知之明,打仗是實力和勇氣的碰撞,玩虛的終歸不是正途。
果不其然,敗兵中還是有些沉着穩重之人的,楊琏真迦就是其中一人,他總覺得哪裡不對勁,在退走的隊伍中停下馬蹄,拿起千裡鏡回頭望去,隻見城頭上旗幟雖多,卻并無圖案文字,不像是正經軍隊的旗号。
“空城計!
”楊琏真迦大喝一聲,如中流砥柱一般喝止了敗軍,一波人齊刷刷回頭,都是老行伍,鼻子都靈得很,定睛一下就看出端倪所在。
越來越多敗兵停下腳步,對楚州虎視眈眈,可是再饞涎欲滴也無法将這塊肥肉吃進肚裡。
一幫千戶百戶湊起來商量,正所謂群龍無首,沒了主帥,大家都放飛自我,七嘴八舌,誰也不服誰,到最後還是得請國師來定奪。
楊琏真迦對目前的狀況還是很清楚的,這兩萬敗兵的心态早已崩了,全無鬥志,指望他們強攻楚州那是做夢,隻能用計訛城。
他轉瞬就想到一條妙計,對衆人一說,中層軍官們雖然覺得這個計策并不多妙,但能滿足所有人的要求,自然無法反對。
國師的計策很簡單,大軍駐紮城下,四下劫掠,打造雲梯和攻城車,做出強攻的姿态,另一面和城裡談判,就說和平通過楚州北返,等騙開城門就一鼓作氣沖進去。
兵不厭詐,虛虛實實,玩的就是一個心眼。
這個計策不用死人,衆兵将依計而行,現在楚州城下紮營,其實帳篷都沒了,紮個屁營,就是露宿而已,兩萬人像模像樣的挖水溝,砍樹,燒火做飯,從城頭上看下去,黑壓壓一大片,确實很有震懾力。
另一邊,元軍選出一個體力比較充沛的四下劫掠,楚州城内住的是官員富戶和手藝人小商人這種脫離了土地農耕的人員,大多數農民還是住在城外的,但是他們忽略了一點,楚州是兩淮重鎮,百年來飽受戰亂之苦,到現在哪還有散居的村落。
楚州周邊,全是鐵打的寨子,一姓一族聚攏一處,依托水網建築堡壘水寨,苦心經營,冷熱兵器俱全,男丁從小就接受訓練,女人也能上陣,可謂全民皆兵。
元軍來自河北的居多,對兩淮情況沒有清晰的認識,還以為和北方大平原上的村落一樣,最多有個土牆保護,一攻就攻破了,看到這些寨子他們才明白啥叫絕望。
寨子不屬于宋,也不屬于元,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屬于宋,也可以屬于元,他們隻忠于自家族長,對南北朝廷都是聽調不聽宣,對這夥敗兵的态度可想而知,這些大家族的當家人都是老奸巨猾之輩,看到落水狗也不會痛打,隻是在寨牆上說,村子裡都是老弱婦孺,不方便請軍爺們進來,略備薄禮,聊表寸心。
說着就從寨牆上吊下來一個籃子,裝着大米臘肉鹹鹽等。
元軍自然不甘心,這點東西打發叫花子呢,但是又沒實力強攻,隻能請求借一些斧頭和鋸子,拿到就走,這個要求得到了滿足。
就這樣靠着零打碎敲,敗兵們總算是搞到一些糧秣物資,他們用借來的斧頭砍樹造雲梯,還把木匠場地就放在楚州城下,連夜點着火把拉大鋸。
拉鋸的聲音傳到城牆上,人心惶惶。
幾支火把來到城下,一個僧人打扮的西域面孔沖城上喊話,要見主事的人。
大軍兵臨城下,沒人敢在家裡安睡,楚州城的頭面人物全在東門城樓上,但是吳州尹和完顔千戶都不願出面,隻能由代昆出馬對話。
西域番僧看見城上有人現身,便自報家門,是大元國師楊琏真迦,随軍南下,而今帶兵北還,不要金珠寶貝,隻求借道楚州,大軍過境,秋毫無犯,絕無戲言。
代昆還沒答話,吳軒喊道:“憑什麼信你!
”
“貧僧是出家人,還能騙你們不成?
”楊琏真迦仰頭喊道,“貧僧費盡言語才勸得大軍不要攻城,否則生靈塗炭,兩敗俱傷,後悔晚矣。
”
他是想用出家人的身份打掩護,可惜相由心生,不拿番僧身份說是還好,提起這個就讓人更生忌憚,仔細打量楊琏真迦,哪有半分出家人的慈悲憐憫,一個肉瘤腦袋,滿臉油光,膀大腰圓,比一般的武将還要猙獰。
西域番僧不比中土僧人,關于他們的故事頗多,什麼戒律清規不存在的,番僧修行修的是歡喜禅,酒肉不忌,最愛吃活人腦子,還得現開蓋現吃熱乎的那種,提起來别說能止小兒夜啼了,大人都怕。
代昆才不和他廢話,多說一個字都是不堅定的表現,現在城中隻有幾百個訓練不足的士兵,防守更多依靠的是百姓民壯,老百姓拿起武器依然是一盤散沙,沒什麼紀律性可言,軍心一動搖就再難收攏了。
所以代昆直接抄起一支火繩槍,瞄準火把下閃光的大秃頭,勾動扳機,火繩觸到火藥池,一團耀眼火光發出,無奈火繩槍質量太差,鐵砂子打在馬前,楊琏真迦分毫未傷,撥馬便走。
代昆沖着他的背影,罵道:“你白龍軍爺爺在此,有種再來受死!
”
楊琏真迦跑到射程之外,回馬道:“破城之日,本國師要取你首級做個酒器。
”
代昆隻是冷笑,回頭對身後噤若寒蟬的一幫烏合之衆道:“誰敢言和,我先殺誰。
”
次日一早,一輛糞車在楚州街頭遊走,衙役敲鑼公告全城,糞便不許随意傾倒,必須集中起來供城防使用,不得有誤。
論打仗,還得是完顔千戶,八十歲的老人有太多的經驗,楚州城牆上支起幾口大鍋,是從軍營夥房裡拿來的鐵鍋,本來是做飯用的,現在用來熬制金汁,原料自然是剛收集來的新鮮米田共。
米田共燒到沸騰狀态,淋一場金汁雨,燙的皮開肉綻不說,隻要粘上一點就得死,這是古人的樸素經驗,科學原理是燙破皮膚後引起的感染,沒有抗生素很難治療,隻能死。
早飯的辰光,楚州内彌漫着一股奇怪的味道,全城人都吃不下飯,這股味道飄到城下,敗兵們恐懼又憤怒,擡着剛打造好的簡易雲梯在城下示威,幾千人一起聒噪,确實唬人。
但是也隻能唬人,軍器的打造并沒有那麼簡單,幾把鋸加上斧頭打出來的那不叫雲梯,隻能叫梯子,雲梯是帶機關的,能勾住城牆,下方還帶有藏兵的遮蔽物,條件有限,一夜之間根本打造不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