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信裡還有其他内容,比如追憶往事,眺望未來,比如調解與成都于家的矛盾等,總體上就一個字:哄。
李庭芝又開始閱讀寫給納蘭羽飛的信,風格頓時感覺不一樣了,這就是男人之間講道理的内容。
劉骁告訴納蘭羽飛,大宋當下的主要矛盾是面對北方強敵的财政消耗以及諸侯分立的内耗,自己願做表率,整合川渝,效忠朝廷,一緻對外,先安内,再攘外。
對于國家的制度,白龍王提出自己的看法,天下并不是從一開始就是趙家的,三皇五帝,秦皇漢武,一直到本朝太祖皇帝一條杆棒齊身,打下四百軍州,趙家隻是中國無數統治者中的一支,是替百姓萬民守天下的管家,如果管家昏庸,黎民百姓有權力更換,為了避免這種内耗,他還是強烈建議虛君制,趙家就老老實實做個牌位得了。
對于這個讨論,李庭芝也早有耳聞,看過那篇文章,後來才知道其實就是白龍王寫的,作為一個飽讀聖賢書,并且領會了聖人真正精神的學者型官員,他深以為然,忠于趙家,忠于朝廷,不過是為了統一思想,定一個規矩來維持社會的正常運作罷了,通俗點說就是将神權加持到皇帝頭上,以此來忽悠老百姓服從統治罷了,是手段,不是目的,儒家的目的終極目的隻有一個,就是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平天下就是讓天下太平,萬民過上幸福富足的生活。
大道理講完,說大白話,劉骁寫到,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北元無論文字語言風俗飲食價值觀,都和我們大宋不一路,讓他們奪了天下,就不是簡單的朝代更替而是中原曆史上從未有過的亡天下局面,他還描述了一番預想的悲壯場景,宋軍最後的力量在崖山覆滅,整個海面上飄滿了屍體,年幼的皇帝被大臣背着投海自盡,悲壯慘烈,而漢人中有骨氣者幾乎喪失殆盡,國家的元氣需要百年才能複原。
李庭芝被這一幅畫面刺激的哽咽,因為他也曾設想過這種局面,到時候他就會是那個投海的大臣,他就是殉國的有骨氣的漢人。
劉骁話鋒一轉,說這種局面不會出現,除非我們自相殘殺,給北元可乘之機,正所謂兄弟阋于牆外禦其侮,咱們哥倆之間有什麼矛盾都好解決,說句不好聽的,将來不管你做宰相還是我做首輔,肉總是爛在自家鍋裡。
對于曆史和漢人的優良品質,劉骁也把握的很精準,他說我族是世界上最優秀的民族,隻要給我們五十年休養生息的時間,就能再現文景、貞觀時期的太平盛世,而開啟盛世的鎖匙,就掌握在你我兄弟的手中,為何我們不能放下成見和敵意,攜手共創一個青史留名的時代呢,我可以發誓,等王師北定中原,我就帶着家眷和部下出海為大宋開疆拓土,隻希望能在我葉落歸根之時,能和納蘭兄把酒話桑麻。
李庭芝看的蕩氣回腸,劉骁的文字質樸甚至稱得上簡白,和老百姓口頭語差不多,但是一個人的品德在字裡行間體現的淋漓盡緻,這些話語都是出自肺腑,是可以看出來的。
這白龍王,是個聖人啊。
李庭芝看完久久不能平靜,找了個書記官,讓他将這兩封信用小楷工工整整的謄抄一遍,自己又拿起筆來,也寫了兩封信,以大宋兩淮制置使的身份寫給鄂王與白龍教聖母,所表達的意思和白龍王相仿,就是兩個字,團結。
……
遙遠的北方還是春寒料峭的季節,渤海灣,大沽口,一艘來自南方的蒸汽船冒着黑煙靠在棧橋盡頭,武德司的官兵已經換上了大元的服飾,钹笠帽、質孫服,皮靴狐狸尾,腰間懸着彎刀,插着火铳,他們先行登岸,驅逐閑雜人等,再請北安王登岸。
那木罕着急忙慌的從南方回來,隻為報告父皇在臨安的發生的一切,這是二十年來最難得的一次機會,機不可失時不再來,時間就是生命,得抓緊去大都報告。
大沽口到大都還有三百裡,那木罕快馬加鞭,每隔五十裡換一匹馬,就這樣不停歇的趕到大都,在第一時間面見大汗忽必烈。
忽必烈是成吉思汗的親孫子,拖雷的第四子,大蒙古國的第五任可汗,大元朝的開國皇帝,蒙古人中的雄主,那木罕的阿布。
又回到熟悉的城市,那木罕卻并沒有親切之感,相比臨安,大都是一座嶄新的城市,新到連樹木都不多,即便是春天也難以在城内尤其是宮廷内見到綠色,大都的皇宮更加宏偉高大,皇權色彩濃烈,想到南人已經在搞什麼虛君制,而大元尚在學習落後的漢制,那木罕的心情非常複雜。
在皇帝寝宮中,那木罕見到了父皇和皇兄真金太子,大家對南邊發生的事情都頗感興趣,那木罕跑了三百裡滿身臭汗,來不及讨一口馬奶喝就趕緊禀告起來。
南宋正在内亂,亂成了一鍋粥,賈似道橫死,鄂王不知所蹤,蜀王父子反目,朝廷大洗牌,總之現在是千載難逢的南下好時候。
“賈似道死了?
”忽必烈又驚又喜,實際上他最忌憚也是唯一打過交道的是賈似道,二十三年前鄂州之戰,他被賈似道攔在城下,寸步不能前進,對這個南宋文臣既欣賞又恨得牙根癢癢,他一直認為南宋能維持半壁江山,靠的是賈似道的個人能力,現在賈似道死了,就憑這一點也值得開戰嘗試一把。
更何況還有其他好消息,如果不出意外的話,宋人的大規模内亂還沒開始,川渝之間要打仗,重慶要和京湖開戰,京湖要和臨安開戰,大元甚至不需要動手,坐收漁翁之利即可。
次日,元大都皇宮大明殿内,忽必烈高坐在禦座上,他身旁的椅子是空的,那本是皇後的座位,皇後不在了就隻能空着,而宗王和大臣們也都有椅子,這種制度在臨安是不會出現的,漢人的規矩是隻有皇帝才有椅子,大臣們隻能站着或者跪着。
草原上起家的政權還沒進化到規矩森嚴的程度,雖然大力加強權力集中制,朝堂上還殘留着一些草原原始的民主制,大家就像坐在帳篷裡一樣坐在巍峨的大明殿裡議事,不因地位高低而決定發言的重要性,誰說得對就聽誰的。
那木罕坐在真金太子的下手,對面是丞相阿合馬,這個奸詐的家夥和太子是政敵,一向不把北安王放在眼裡,那木罕不由得想到了南朝的賈似道,啥時候自己也搞點事情,把阿合馬給幹掉,大元朝就有希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