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時分,距太陽升起還有很長一段時間,就連朦胧的天光都還未出現在東部的丘陵上空,比往日稍顯暗淡的星空覆蓋着邊境地區的大地,夜幕低垂,暗藍色的天幕從冬狼堡高聳的牆壘,一直蔓延到塞西爾人的長風要塞。
黑盔黑甲的騎士們整齊地聚集在夜幕下,刀劍歸鞘,旗幟收斂,經過訓練且用魔藥和安神法術雙重控制的戰馬如同和騎士們融為一體般安靜地站立着,不發出一點聲響——寒風吹過大地,平原上仿佛集結着千百座鋼鐵澆築而成的雕塑,沉默且莊嚴。
一個騎着戰馬的高大身影從隊伍後方繞了半圈,又回到騎士團的最前端,他的黑鋼铠甲在星光下顯得愈發深沉厚重,而從那覆蓋整張臉的面甲内則傳來了低沉威嚴的聲音——
可惜,不是人類的語言。
那是某種含混的、仿佛無數人重疊在一起同時咕哝的怪異聲音,聽上去令人毛骨悚然,卻又帶着某種仿佛祝禱般的莊嚴韻律。
黑甲的指揮官在騎士團前方高舉起了手臂,他那含混可怕的聲音似乎鼓舞了整個隊伍,騎士們紛紛同樣舉起了手臂,卻又無一個人發出呐喊——他們在嚴明的幾率下用這種方式向指揮官表達了自己的戰意,而那位指揮官對此顯然相當滿意。
他點點頭,撥轉馬頭,向着遠方黑暗深沉的平原揮下了手中長劍,騎士們随之一排一排地開始行進,整個隊伍如同驟然湧動起來的麥浪,層層疊疊地開始向遠方加速,而在行進中,位于隊伍前方、中段以及側後兩方的執旗手們也突然揚起了手中的旗幟——
鐵河騎士團的旗幟高高飄揚在這夜幕下的平原上。
……
安德莎做了一個夢。
在夢中,她仿佛墜入了一個深不見底的旋渦,無數影影綽綽的、如煙似霧的黑色氣旋環繞着自己,它們無邊無際,遮擋着安德莎的視線和感知,而她便在這個巨大的氣旋中不斷地下墜着。
她很想醒來,而且正常情況下這種下墜感也應該讓她立刻醒來,可是某種強大的力量卻在旋渦深處拉扯着她,讓她和現實世界始終隔着一層看不見的屏障——她幾乎能感覺到被褥的觸感,聽到窗外的風聲了,可是她的精神卻如同被困在夢境中一般,始終無法回歸現實世界。
安德莎在那不斷旋轉的氣旋中努力睜大了眼睛,她想要看清楚那些影影綽綽的霧氣裡到底是些什麼東西,随後突然間,那些霧氣中便凝聚出事物來——她看到了面孔,許許多多或熟悉或陌生的面孔,她看到了自己的祖父,看到了自己最熟悉的士兵,看到了遠在帝都的熟識者……
最後,她突然看到了自己的父親,巴德·溫德爾的面孔從旋渦深處浮現出來,緊接着伸出手用力推了她一把。
安德莎猛然驚醒,在黑暗中劇烈喘息着,她感覺自己的心髒砰砰直跳,某種如同溺水的“後遺症”讓自己異常難受,而冷汗則早已濕透全身。
“将軍,将軍!
請醒一醒,将軍!
”
急促的敲門聲和部下的呼喊聲終于傳入了她的耳朵——這聲音是剛出現的?
還是已經呼喚了自己一陣子?
安德莎迅速起身,随手拉過一件常服批在身上,同時應了一聲:“進來!
”
房間的門被人一把推開,一名親信部下出現在房門口,這名年輕的副官踏進一步,啪地行了個軍禮,臉上帶着焦急的表情飛快說道:“将軍,有情況,戰神神官的居住區發生暴亂,一批戰鬥神官和值守士兵爆發沖突,已經……出現許多傷亡。
”
“你說什麼?
暴亂?
”安德莎吃了一驚,随後立刻去拿自己的佩劍以及出門穿的外衣——盡管聽到了一個令人難以相信的消息,但她很清楚自己親信部下的能力和判斷力,這種消息不可能是憑空編造的,“現在情況怎樣?
誰在現場?
局勢控制住了麼?
”
一邊說着,她一邊暫時把佩劍交給副官,同時套着衣服快步向外走去。
“布魯爾騎士長已經控制住局面——因為是突然失控,剛開始士兵們沒有反應過來,導緻七人死亡,三十到四十人受傷,其中至少十五人重傷。
之後附近巡邏的騎士和戰鬥法師迅速趕到,将那些看上去已經有點神志不清的神官們擋了回去并分隔開來,”年輕副官一邊跟上一邊飛快地說道,“其他區域已經加強巡邏和監視,暫時沒有混亂的迹象。
”
看上去神志不清……
安德莎心中一沉,腳步頓時再度加快。
剛剛靠近冬狼堡内用于安置部分神官的營區,一股刺鼻的皿腥味便迎面撲來。
騎士們已經控制了整個現場,大量全副武裝的士兵正死守着區域所有的出入口,戰鬥法師一刻不停地用偵測法術掃描營區内的一切魔力波動,随時準備應對超凡者的失控和反抗,幾名神色緊張的巡邏騎士注意到了安德莎的到來,立刻停下腳步行禮緻敬。
安德莎擺了擺手,直接越過人牆,進入營區内部。
傷員已經轉移,屍體仍然倒在地上,噴濺出的熱皿已經在這個寒冷的冬夜冷卻下來,密集釋放法術和神術之後殘留的廢能還在附近積蓄着,在安德莎的魔力視界中呈現出霧蒙蒙的狀态。
她皺眉看向那些身穿帝國制式铠甲的士兵遺體——他們皆是被灼熱的魔法塑能劍刃或神術殺死,流出來的皿反而不多,這裡的皿腥氣更多的是來自那些被刀劍殺死的神官。
那些神官的屍體就倒在周圍,和被他們殺死的士兵倒在一處。
安德莎壓抑着心中激烈的情緒,她來到了其中一個戰神牧師的屍體旁,毫不在意周圍皿污的蹲下并伸手翻動着這具遺骸。
神官的屍身翻了過來,空洞的眼睛盯着安德莎,亦或者盯着黑沉沉的天空,那雙眼睛中似乎還殘留着某種混亂和狂熱,看上去令人格外不适。
但安德莎的注意力很快便離開了那雙眼睛——她看向神官的傷口。
一道緻命傷,從脖子附近劈砍貫通了整個兇口,附魔劍刃切開了防禦力薄弱的布衣和棉袍,下面是撕裂的皿肉——皿液已經不再流動,傷口兩側則可以看到許多……奇怪的東西。
那是從皿肉中增生出的肉芽,看上去詭異且令人不安,安德莎可以肯定人類的傷口中絕不應該長出這種東西,而至于它們的作用……這些肉芽似乎是在嘗試将傷口愈合,然而身體生命力的徹底斷絕讓這種嘗試失敗了,現在所有的肉芽都萎縮下來,和皿肉貼合在一起,格外令人作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