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29章一個故事,兩個講述者
如山嶽般高大的暗影王座前,石柱頂端的維爾德突然間沒了聲響,直到将近一分鐘之後他才冒出一句:“您這個玩笑可一點都不好笑啊——女士,如果連您這樣的上古神祇都能自稱‘凡人’的話,那這個世界上還有神明麼?
”
“神明的關鍵不在于力量強弱,更與是否古老無關——巨龍的曆史長達兩百餘萬年,目前世存最古老的巨龍甚至和我是同一個年代,但他們仍是凡人,隻因為他們有着凡人的心智,依着凡人的‘軌迹’生存,”夜女士語氣悠然地說着,仿佛隻是在和一位老友閑聊着歲月流轉,“世間萬物皆有自己的軌迹,神走在神的路上,人走在人的路上,但這些軌迹并非不能逾越。
“大冒險家先生,在很多很多年前我就已經越界了——雖然那時候是受到了起航者一點微小的幫助,但從結果來看,我早已不符合這個世界對‘衆神’的定位。
”
“越界……您偶爾會提起這個詞彙,”維爾德似懂非懂地說道,緊接着好像是想到了什麼,“等等,那照這麼說,您其實是可以幫助這個時代的凡人們……”
“不可以,”夜女士打斷了大冒險家的話,“至于原因,你剛才自己都說了——‘這個時代’。
我不屬于這個時代,大冒險家先生,我是一個從上古苟活至今的幽魂,即便這個幽魂已經不再是神,我也不能代替這個時代的凡人完成他們應做之事,如今我能出手到這個程度其實已經是鑽了空子,隻因為在如今這個時代的塵世中找到了一星半點的‘聯系’,我才能介入如今的事态。
”
“在這個時代的塵世中找到了‘聯系’……”維爾德若有所思,“我不太明白,您說的聯系難道……”
“不明白就不明白吧,這不是什麼大事,”夜女士輕輕搖了搖頭,祂似乎已經對這個話題失去興趣,也可能是在暗示大冒險家不要繼續追問,祂随手拿起了被自己放在王座旁的權杖,召喚出暗影裂隙輕輕擦拭着權杖頂端,嗓音低沉,“如今我已經盡己所能地幫助他們鋪好了前路,但最大的那個挑戰……還是要靠他們自己邁過去,一個幽魂能做的事情也就如此了。
”
維爾德靜靜地注視着這位背負着沉重歲月,在近乎永恒的時光中履行一份古老誓約的上古之神,良久才忍不住開口:“您那是在擦棍子上的皿麼?
”
“我說過了,這首先是個權杖。
”夜女士立刻一臉認真地糾正道。
維爾德想了想,尋思着對方好像并沒有否認棍子上有皿的事兒,而且強調“這首先是個權杖”,那言下之意多半就指的這權杖其次也可以是個悶棍對吧……
不過他可沒興趣反複跟一個古神鬥嘴,看着眼前這位女士在那一邊擦拭武器一邊輕聲哼唱某種古老的歌謠,仿佛心情很好的樣子,他當然是選擇趁此機會多問問自己感興趣的事情:“那支探索隊伍……他們能順利找到千塔之城麼?
”
“既然已經發出邀請,我當然會讓他們找到那座城,”夜女士随口回應,“怎麼,你很期待?
”
“我上次如此期待一件事情似乎已經是數百年前了,”維爾德語氣幽幽,“有時候我自己回憶起來都感覺這很不可思議——我自诩為大冒險家,自認為自己的一生都在四處冒險,但實際的情況是,我已經在您的王座前靜靜躺了數百年,這數百年間我沒有離開過這片沙漠半步,沒有造訪過任何一處未知之境,我做的唯一一件事情就是在給您講故事,講一個個早已泛黃的,早已模糊的故事。
“女士,您其實一開始就知道的,這根本不是‘大冒險家維爾德’應有的狀态,我在這裡停滞太長時間了,從我自己的視角看,我這一生甚至有一大半時間都是這種停滞狀态。
”
“這是因為你本身也無法移動和離開,”夜女士停下了擦拭權杖的動作,微微垂下視線,“甚至直到前不久,直到我這夾縫中的囚籠稍微靠近了現實邊境,你才剛有機會短暫離開王座并前往夢境邊緣,不是麼?
”
“身體無法離開是一回事,心中對現狀接受認可又是另一回事,”維爾德卻沒有因夜女士的轉移話題而放棄,“我靜靜躺在這裡,直到書頁泛黃,說是被困于此地,但實際上我一直在安然接受現狀,因為我那渴望冒險的部分并不在這裡……那份沖動在‘另一邊’,他叫‘莫迪爾’,他已在世間遊曆數百年,見證了無數在我的書頁中不曾記載的奇景,而且直到現在,他仍在旅途中,不曾止步。
“但與此同時,他卻無法完整記下自己的任何一段冒險之旅,他數百年的冒險旅途與其說是冒險,其實更像渾渾噩噩的遊蕩,他曾見到過許多東西,卻往往在某次迷夢之後便會于陽光下消散,他說他還保留着記錄日志的習慣,但那些寶貴的筆記總是會因各種各樣的原因遺失、損壞。
“女士,自從這段時間記憶開始恢複,思維變得清晰,我就一直在思考,‘莫迪爾·維爾德’這個人到底是如何被分成兩半的,現在我好像隐約想明白了,而且我猜……這是您有意為之。
”
夜女士已經将權杖再次放回王座旁,祂在烏雲後靜靜俯瞰着王座前的渺小書本,如同在時間長河的盡頭注視一片短暫到不起眼的水花,如果是一個嚴格按照規則運轉的神明,祂想必不會對一個如此渺小的存在傾注任何多餘的關注,然而人性讓祂的眼神最終柔和下來,并開口打破了沉默:“人是由兩部分組成的,大冒險家先生。
“其一部分名為‘好奇’,好奇心指向未知的未來,它永遠渴望踏上旅途,并且會永不止步地追尋;另一部分則名為‘記憶’,記憶守護着過去,它記錄着人這一生中所見證的每一段風景,是人曾存于世的證明,正是因為有了這兩部分,凡人才能擁有前進的動力,也能擁有記錄并總結曆史的能力。
”
“所以,您将我的‘好奇’和‘記憶’分割開來,讓我既不走向未來,也不被困在過去,而是永遠停留在了‘現在’,”維爾德隐約明白過來,“因為隻有在‘現在’,我才存在?
”
夜女士罕見地沒有開口做任何回應,這種沉默仿佛是一種變相的承認,維爾德的聲音則繼續從石柱頂端傳來:“充滿好奇的莫迪爾進行着永不止步的冒險之旅,卻無法将任何一段冒險記錄下來,充滿回憶的維爾德牢記着過去的每一段冒險,卻再也不曾踏上過新的旅途,這也難怪他是一個在世間行走的旅人,而我是一本躺在王座廢墟前的古書,現在看來,這很合理。
”
靜靜地聽着維爾德的話,夜女士很長時間都沒有開口,直到王座前重歸平靜,之後又過了好幾分鐘,祂才突然開口打破沉默:“當年你傳遞了一個消息,而那個‘消息’遠非凡人的理智和軀體能夠承受,将你分割保存是那時候的我唯一能做到的事情——如果是現在的我,或許可以有更好的辦法來清除你遭到的逆潮污染并修複你的靈魂,但那時候我做不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