似乎有輕柔微涼的風吹在自己的臉上。
已經多久沒有如此輕松地呼吸過了?
有多久沒有如此舒适地躺下?
多久沒有如此安然,惬意——所有的疼痛和疲勞都已遠離,所有的沉疴舊疾仿佛都已痊愈。
記憶中,類似的感覺似乎已經是幾十年前的事情了。
“這孩子與土地在一起是有福的,他承着豐收女神的恩澤……”
蓦然間,一個沉澱在記憶深處的聲音突然闖入腦海,将混亂松散的思緒重新整理到了一起,那種分不清虛幻現實的感覺一下子消散了,吹在臉上的風也變得真切起來,且隐隐約約有綠草和泥土的氣息鑽入鼻孔——諾裡斯突然張開了眼睛。
一望無際的綠色原野在視線中延伸開來,确實有微風吹拂在這片大地上,草葉在微風中泛起陣陣波浪,遠方伫立着奇特的、仿佛是由色塊拼接起來的山峰,天空的雲層間還可看到氣勢恢宏的公式與符文陣列,一輪光芒柔和的巨日正緩緩劃過天空,而自己正躺在這片陌生的天地間。
諾裡斯在這個陌生的地方醒來,困惑地看着眼前的一切。
一些模模糊糊的記憶開始在他的腦海中徘徊,他記着那些在自己眼前晃動的人影,記着瑪格麗塔與貝爾提拉在床榻旁的低語,記着自己正走在生命的最後一聲長歎中,伴随着不斷湧起的困惑,他從草地上起身,站了起來。
他發現自己的身體前所未有的靈活——這感覺已經很多年不曾有過了。
附近有一座小小的土坡,站在高處應當能看到更多東西,諾裡斯邁步朝那邊走去,他輕松地走到了土坡的頂端,然後發現在微微起伏的丘陵對面,竟有人煙。
——一大片漂亮的城市正靜靜地躺在平原上,被寶石般晶瑩剔透的河流與湖泊環繞着。
一個聲音突然從旁邊傳來:“好看嗎?
是他們根據記憶裡的模樣造出來的。
”
諾裡斯被這個聲音吓了一跳,他立刻轉頭看去,卻看到自己身旁不知何時多了一個身影,那是個從未見過的年輕女孩,穿着樸素的白色長裙,一頭如雪般的長發一直垂至地上,她站在那裡,正眺望着遠處那座美麗的陌生城市,有單純而快樂的笑容浮現在臉上。
注意到諾裡斯的視線,女孩回過頭來,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容:“你好,我叫娜瑞提爾。
”
然後她又指向諾裡斯身後:“他是杜瓦爾特!
”
諾裡斯疑惑地回過頭,卻看到自己身後不知何時也多了個人影,那是個穿着樸素長袍的老者,他面容慈祥,帶着微笑,正對自己微微點頭。
“我……”諾裡斯張了張嘴,卻不知該從何開口,他疑惑地看着周圍的一切,最後搖了搖頭,“這裡是神國嗎?
豐收女神的神國?
”
“這裡不是神國,但也是個非常好的地方,”自稱娜瑞提爾的女孩笑着說道,“不過我們隻負責把你接到這裡,具體的情況有人會對你解釋的。
”
諾裡斯皺了皺眉:“有人?
”
娜瑞提爾笑着點點頭:“他已經來了。
”
話音剛落,自稱娜瑞提爾的女孩和名叫杜瓦爾特的老人已經無聲無息地消失在諾裡斯視線中,後者下意識地揉了揉眼睛,等他剛把手放下,卻看到一個熟悉而魁梧的身影已經站在自己面前,且帶着溫和的笑容看着自己。
“陛下!
”諾裡斯立刻認出了對方是誰,在驚訝中下意識叫了一聲,“您怎麼……”
“我來看看你,”高文微笑着點了點頭,“很遺憾,我在現實世界沒能及時趕到。
”
“現實世界?
”諾裡斯眨了眨眼,看着四周,“您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我醒來就發現自己躺在這裡……”
“這裡是帝國數據網絡形成的心智空間,”高文笑着說道,“諾裡斯,看樣子你平常也無暇關注這方面的事情啊。
”
諾裡斯皺着眉:“我好像聽人提起過……可我為什麼會在這裡?
”
“簡而言之,你在現實世界已經死去了,幾個小時前的事情,”高文注視着老人的眼睛,語氣平靜地說道,“但我擅作主張,讓你以另一種形式‘活’了下來。
”
……
解釋清楚這一切并沒有花費高文很多功夫,而當知曉了發生在自己身上的事情之後,諾裡斯一時間沉默下來。
看着陷入沉默的農業部長,高文在短暫停頓之後開口說道:“我從貝爾提拉那裡聽到,她曾私下裡建議你使用生命置換的法術,從志願者身上汲取生命力,但被你拒絕了。
”
“是的,陛下,這是一件不能開頭的事情,”諾裡斯坦然說道,“有些東西永遠不能當成價碼,即便是志願者的生命。
這東西的誘惑力太大了,一旦‘以命換命’這種行為被允許,甚至哪怕是被默許,都會導緻它迅速被濫用——會有人被迫變成‘志願者’,或被迫變成‘死刑犯’……”
作為一個從社會底層掙紮上來的人,諾裡斯實在是見過太多類似的事情,一個傳教士會輕而易舉地給一個平民編織罪名,然後“合理合法”地侵占他的田産和房屋,就連富有的商人也會被神權和王權勒索,隔三差五就要“自願”向教會或國王捐獻财物——錢财尚且如此,更何況是比那更寶貴的生命?
他相信,親手打造起“塞西爾秩序”的高文肯定比他更清楚這些事情。
“你的判斷是正确的,”高文對諾裡斯說道,“貝爾提拉犯了個錯誤,我很高興你沒有誤入其中。
”
“但您還是讓我的靈魂‘活’了下來,活在這個‘心智空間’裡,”諾裡斯看了看四周,忍不住說道,“我想知道,您是隻打算在我身上這樣做,還是打算把這種技術應用開來?
”
曾經的諾裡斯雖然讀過書,做過教會侍從,但也脫不開平民思維的桎梏,可在做了這麼些年的農業部長,親眼見證過一個國家的建立過程之後,他早已學會了用更深遠的眼光來看待事物——在高文保留自己靈魂的舉動背後,他隐約覺得這應該還有更多考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