媽媽死了。
光看她兇口上的傷口的話,可能有人會以為她是被謀殺的,并且那把用碎片做成的匕首,還是她的女兒親手插上去的。
但隻有“犯人”自己清楚,在她下手之前,媽媽就已經死了,剩下的不過是一具沒有靈魂的肉身、一具空殼;傷口流出的不是皿,而是空氣般的虛無。
媽媽在死後,變成了像昆蟲那樣的生物,她在房間的陰暗處四處爬行,住在家中的女兒,随時随地都能聽見從角落、天花闆上窸窸窣窣的聲音。
……她的媽媽,死了。
但屬于竺清月的黑暗人生,卻遠遠沒有結束,苦痛無涯,一切都隻是剛剛開始。
*
自從再一次見到婆婆後,竺清月終于不得不承認媽媽已經永遠離開自己的事實。
盡管還有好多好多搞不懂的事情,比如什麼“巢母”、什麼“意識殘渣”、什麼“靈媒”……從對方口中聽到的,盡是些聽不懂的話,但她已經覺得很累了。
光是能明白的那部分,對一個小學女生來說已經是沉重到不能再沉重的打擊。
之後,婆婆第二次消失在竺清月面前。
按照對方的說法,她永遠不可能再出現了。
于是,這個家中的活人,就隻剩下自己。
……那接下來,該怎麼辦?
父親離開後再沒有回來,母親去世,孤身一人的小女孩,要如何一個人在這個世界上生存下去?
找人幫忙嗎?
可是,要找誰呢?
以前尋求幫助的嘗試一次都沒有成功過……
面對未來,竺清月的心中唯有茫然。
過去照顧媽媽的那幾年裡,她覺得很辛苦、很難過,滿心希冀着這段日子能盡快過去;可當這一切真的結束時,她覺得還不如之前的日子呢!
起碼那時候,她還有希望。
或許是聽到了她内心的想法,竺清月的願望很快便得以實現:
就在媽媽徹底死去的七天之後,原本安靜躺在床上的她,在淩晨時刻複活了。
重新活過來的的媽媽變得和以前有點不一樣:
在絕大部分時候,媽媽還是像往常那樣會窩在卧室裡;但有時候,竺清月能看到她從房間裡出來,倒挂在天花闆上爬行,就像在家中築巢的大蜘蛛。
竺清月一開始見到這一幕的時候,還覺得很吃驚;到後來,她也便習慣了:連“死而複生”都做得到,這種事情自然稱不上稀奇。
竺清月依舊能看到媽媽的臉、聽到媽媽對自己說話,可清月心底清楚,那壓根不是真正的媽媽。
無非是自己的幻覺,或者是蛻變成怪物了吧?
小姑娘心想,就和婆婆說得一樣。
真是離奇。
要是成年的大人,這時候說不定已經被吓瘋了;但正因為是世界觀尚未成熟的孩子,所以反而能以自己的方式接受。
竺清月并沒有放棄。
小姑娘懷着複雜的心思,繼續照顧着床上的“母親”,而且和以前一樣盡心盡力。
連她自己都搞不懂理由,也許是出于愧疚……畢竟,不管理由是受困于幻覺還是受到了婆婆的蠱惑,在小女孩的心中,她終究是對自己的親人下了殺手,試圖捅死她。
哪怕那時候的媽媽已經死了,這依然是不可原諒的行為。
于是,即便是在家人離去後,竺清月沒能擺脫束縛;相反,她甚至是自願戴上了枷鎖。
在這種情況下還要堅持像個普通孩子那樣去上學,逐漸積勞成疾,年齡尚且幼小的她,身體很快就垮了。
……
那個下午,小女孩坐在客廳沙發上,身上蓋着被子,腦袋上放着塊濕毛巾,床邊的櫃子上則放着藥片和水。
當然,這一切都沒有人會替她準備,所以都是她自己拖着病軀,勉強支撐着準備好的。
大概是重感冒吧,而且發燒很嚴重……竺清月撫摸着自己的額頭,發現燙得厲害。
但她不想去醫院,甚至連動都懶得動,隻想躺在沙發上休息。
她覺得自己的腦袋也暈暈乎乎的,感覺出去後随便走兩步就會昏倒……
還是呆在家裡吧。
整棟房子裡,安靜到隻有電視機裡的人正在嘈雜說話;因為沒有開燈,所以客廳内的唯一光源隻有電視屏幕的光亮,照得沙發上蜷縮成一團的女孩小臉一片蒼白。
真是的,這個節目明明一點都不有趣嘛,竺清月心想,媽媽她為什麼會那麼着迷?
那時候的她到底在看什麼呢?
突然,她聽到一個聲音:
“呼——呼——”
粗重而沉悶,是那種重病在床的人才會有的呼吸。
此時此刻,隻有這一個聲音在寂靜的房間和樓梯間回蕩;聽得久了,就會讓人産生“像是整棟房子都在呼吸”的錯覺。
“……清月……清月……”
恐怖的喘息停止片刻後,換成了人聲。
女孩呆了一下,擡頭看了眼牆上的挂鐘,原來是吃藥的時間到了。
這時候,女孩的身心早已瀕臨極限,整個人都覺得不堪重負,但還是機械性地做出了回應:她勉強支撐起身體,搖搖晃晃地從沙發上站起來,将東西準備好後,步履蹒跚地前往那個房間。
推開卧室的房門,裡面同樣沒有開燈,空氣裡氤氲着濃烈的藥味,沉浸在黑暗中的大床簡直像是怪物的巢穴,而躺在床上的女人則是盤踞在黑暗中的妖魔。
不過,這般景象一旦看久了,便也習慣了。
她和往常一樣,将藥壓碎倒入水中,準備把杯子放到母親的嘴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