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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利圖十二歲,比同齡人瘦弱許多,腦袋因此顯得很大,嵌着兩隻早熟的眼睛,很多時候,這種深思與探究的目光不會得大人的喜愛。
按照北庭的标準,他是一名無用的兒童,如果不是出身于王族,很可能早就被抛棄在荒野之中,成為一小堆白骨。
他剛出生時還是一名正常的兒童,滿月那天曾經在老汗王懷裡咯咯歡笑,惹來一片贊揚,得到“早慧”的贊譽,作為環繞在老汗王身邊的無數句谄媚話之一,這兩個字難得地恰如其分。
舒利圖說話、走路都比别的孩子早,但是三歲時的一場大病改變了他的命運。
那場莫名的疾病流傳甚廣,草原上許多人因此喪命,舒利圖的生母就是其中之一,他捱了過來,體質卻一落千丈,當同齡孩子開始騎上小馬玩弄弓箭的時候,他卻裹着厚厚的毯子,躺在保姆懷裡,成為一個笑柄。
彼時的日影王是他的爺爺,老王關注着孫子的成長,每次見面時的臉色卻越來越陰冷,數年之後,舒利圖長到八歲,老王終于忍耐不住,将孫子從保姆和毯子的溫暖窩中拎出來,大步走出帳篷,扔到最近的一匹馬背上,說:“證明你有汗王皿脈,我跟你父親都丢不起這個人。
”
舒利圖平生第一次坐在馬背上,戰戰兢兢,隻覺得寒意陣陣襲來,扭頭向保姆和父親望去,這兩個平時最寵愛他的人,此時一個抹淚一個垂頭,誰也不敢為他說句話。
八歲的孩子突然領悟,自己正處于生死關頭,這副瘦弱的身軀能否繼續存在下去。
取決于跨下的這匹馬和嚴厲的祖父。
舒利圖從那時起就知道哭泣與求饒沒有用處,所以他努力直起身子,模仿騎士的樣子,輕輕抖動缰繩。
馬匹蹿出的一刹那,他摔了下來,渾身酸痛。
頭暈目眩,隐隐聽到保姆的哭聲和祖父的呵斥,沒有父親的聲音。
王孫接下來的表現算不上驚豔,但是保住了性命,他不停地追趕馬匹,不停地被摔下來,足足用了一個時辰,終于騎着馬兜了一圈,回到爺爺身前。
老日影王依然面帶冰霜。
沒有指責也沒有誇贊,哼了一聲,大步離去,算是承認這個孫子有資格活下去。
舒利圖永遠記得那一天,晝夜循環,當時的場景在記憶中卻越來越清晰,每當他從噩夢中驚醒,第一件事都是告誡自己:你得小心。
别人活着是為了奮鬥,你的奮鬥是為了活着。
他學會了騎馬。
甚至能拉開一般的弓弦,擺脫了對保姆的依賴,但是仍然搖搖晃晃地追在同齡人後面,身後就是收割者的鐮刀。
父親從中原與西域請來了多名學者,舒利圖的聰慧無可抑制地爆發,儒生、和尚、道士、神秘教徒。
都對這個孩子贊不絕口,離開的時候卻又遺憾地搖頭,覺得小王孫生錯了地方,在尚武成風的北庭,他即使學冠天下也沒有施展餘地。
老日影王對此就很不滿意。
一名軟弱的孫子已經夠了,要是再變成書呆子,自己顔面何存?
學者都被攆走了,兩年的學習生涯在舒利圖身上留下明顯的印記,他的目光就是那時起多了一份驅散不開的沉思與探究。
同一年,王孫的命運再次發生轉變。
舍利圖的母親是日逐王的女兒,據說日逐王曾經跟老汗王輪流抱過嬰兒時的他,可奇怪的是,他模糊記得兇膛硬闆闆的曾祖,對名聲顯赫、做事張揚的外公卻沒有任何印象。
日逐王像觀賞外邦動物一樣盯着外孫,目光冰冷,中間隻有片刻柔和,說了一句,“你長得很像你母親。
”
日逐王走了,此後每隔一段時間會來一趟,講述乃杭族的曆史與勢龖力,傳授為王之道,偶爾也會閑聊兩句,比祖父要更親切一點。
沒人透露任何信息,日逐王更不會向一個孩子說真話,可舒利圖很快就明白了自己的地位,有一天,他問父親:“祖父和外公是不是要立我當汗王?
”
父親大吃一驚,用手捂住他的嘴,驚恐地四處張望,确定左右無人之後才生氣地問:“誰告訴你樣的話?
”
“沒人,事實明擺着。
”十歲的舒利圖冷靜得不像一個孩子。
父親盯着他看了好一會,突然歎了口氣,“你會是一名好汗王,但是記住,永遠不要再說這種話,尤其是在爺爺和外公面前。
”
舒利圖當然明白事情的嚴重性,他隻是想知道自己的性命是不是多了一道保障。
這道保障持續了兩年,舒利圖眼見兩位老王的事業順利進行,自己則做好了當傀儡的準備,最近一年來,日逐王甚至偶爾顯露出對這名外孫的喜愛,這讓他心裡生出一點希望,當外公不再需要傀儡的時候,或許會在草原上留給自己一片生存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