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羽清差一點就放棄了自己的複仇計劃。
老神仙的話對他觸動頗大,其實所有的道理他都懂——仇恨會讓人判斷失誤,即使要報仇,也要以崆峒派的力量為根基,而不是單打獨鬥,諸如此類——可是由師父親口說出來,還是令周羽清十分感動,也有一點失望。
他變成了啞巴,再也不是崆峒派掌門的唯一候選人,老神仙給他安排了兩名幫手,這在從前是毫無必要的事情。
周羽清躺在床上,回想自己的前半生,從一開始他就是被當成掌門來培養的,為此他一直沒有結婚,将傳宗接代的任務轉給了弟弟周懷玉,自己專心熟悉并管理門派事務,這些年來,他對崆峒派的了解程度比任何人都深,甚至超過老神仙。
他不覺得這是代價,而是将其看作一種錘煉與等待,沒想到,就在一柄好劍即将出爐的時候,卻被毀掉一截,成為殘次品。
恨意漸漸升起,周羽清用盡自己學過的一切修行手段,仍然無法降低分毫,就連老神仙的諄諄教導也失去了效果。
終于,他确定了一件事,必須報仇,必須親手報仇,才能讓自己重新平靜下來。
周羽清輕輕起床,走到窗邊向外窺望,他監視姬扶危已經很久了。
姬扶危易容混在苗三問的隊伍裡,盡量不與崆峒派的人接觸,周羽清隻是在人群中見過幾次,頭兩次面對面走過,他沒有認出來,第三次他無意中擡頭,發現有一個背影很眼熟,猛然醒悟那就是嵩山派掌門。
周羽清對誰也沒說。
繼續裝作不認識,但是一有機會就會偷偷監視,一會決定報仇,一會又想放棄,至少有四次,姬扶危偷偷單獨離隊。
周羽清看在眼裡,都強忍住跟蹤的沖動。
今天晚上,他忍不住了。
周羽清從另一個角度理解老神仙的話:師父對自己仍有很大期望,他必須除掉心結,才能塌塌實實地準備接任掌門之位。
他一路跟蹤,從街角走出來,攔住姬扶危的去路,慢慢拔劍出鞘。
“原來我還是沒有瞞過你。
”姬扶危反而松開劍柄,“是老神仙派你來的?
不可能。
老神仙不會做這種事,他托人給我捎過話,希望化幹戈為玉帛呢。
是龍王嗎?
”姬扶危四處瞧了幾眼,“也不是。
這麼說,是私人恩怨了?
”
周羽清無法回答,也不想回答,他正在與心中的仇恨做最後一次鬥争,沒用。
姬扶危的輕松語調隻是令他更加憤怒。
“這是江湖。
”姬扶危的聲音變了,變得更嚴肅也更真誠。
“就因為咱們是朋友,程屹一直盯着我,在當時那種情況下,我沒有選擇。
如果換作你,為了崆峒派的生存,也一定會對我下手。
”
周羽清邁步向前走去。
不能說話的确有一點好處,他可以将一切意見都凝聚在劍上。
姬扶危不安地動了一下,仍然沒有拔劍,“讓我把話說完。
”
周羽清止步。
姬扶危又向四周瞧了一遍,确定附近無人之後才說:“我不知道老神仙告訴你沒有。
咱們都是在為蕭王做事。
”姬扶危頓了頓,觀察周羽清的反應,“老神仙高瞻遠矚,絕非凡人可比。
程屹将事情鬧得太大了,滿城驚駭,蕭王不得不派羽林軍彈壓,要不然天下都會以為他在造反。
我也是一時糊塗,可我很快就醒悟,并取得了蕭王的諒解。
可能你還不知道,就是老神仙替我引路,我才能代表各大門派向蕭王認錯。
他這回可救了不少江湖同道,隻是很多人還不知道,等到這次任務完成,我就會公開真相,讓所有人都知道老神仙的俠義之舉。
崆峒派就要成為武林至尊了。
”
周羽清相信姬扶危的話,心中微微泛起一絲苦澀,師父向自己隐瞞了許多事情,不過他能理解,老神仙廣泛結交,是希望為崆峒派多留幾條後路。
他永遠也不可能像紫鶴真人那樣“高瞻遠矚”了,周羽清邁動腳步,他聽得夠多了,如果舌頭還在,他隻想對姬扶危說一句,“我要報的仇不是舌頭被割,而是朋友的出賣。
”
姬扶危認出了周羽清的劍招——長虹貫日,崆峒派劍法中極普通的一招,也是最顯功力的一招,周羽清能從十步之外發招,表明他的功力比幾年前又有進步。
他隻能拔出劍,想都沒想,順手還以長河落日,這是嵩山派劍法中的防守招式,劍式渾圓,恰好能擋住那勢如破竹的進攻。
劍劍相交,兩人同時一愣,這兩招正是多年前一次秉燭夜談的主要内容,當時他們在讨論功力對招式的影響,都認為同樣一招在不同人手裡會有懸殊的差距,舉的例子就是長虹貫日與長河落日。
事隔多年,兩人都從對方的招式中看到了進步。
這是友情的回光返照,隻維系了一瞬間,周羽清心中怒意更盛,發出第二招。
一位是嵩山派掌門,一位是崆峒派監門大弟子,各自的劍法都堪稱楷模,尤其是相互間知根知底,因此往往劍走偏鋒,這一場比武在外人看來可謂驚心動魄。
周羽清漸漸占據上風,他的劍法本來就稍強一些,更兼鬥志旺盛,出招時奮不顧身,姬扶危守招越來越多,被迫步步後退,已經沒多少回旋餘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