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消息傳出去了？
”煙鬥的煙霧缭繞，将老魏包裹在一層青色的屏障後面，“反響如何？
”

　　“民憤四起，有要求為士子慘遭他國殺戮報仇雪恨的，有叩天厥的，非常熱鬧。
”黑衛低聲說道，現在大炎帝都都炸鍋了，從來沒有人這麼不顧士子的顔面，直接把他們踩在腳下。

　　那些老于宦海的老吏們知道輕重，但是太學那些士子可不知道，他們可都是“天之驕子”，就算有太祖皇帝的“天下百姓黔首皆可言政，太學士子言政皆斬”【朱元璋立的法】，然而此時此刻非是彼時彼刻。

　　大炎太祖崛起于草莽，驅逐異神而立國，那會是馬上打天下的時候，自然沒人敢去找他麻煩，官僚士紳乖巧得很，然而，這種乖巧......不過是另外一種捧殺的手段。

　　等到了馬下治天下的時候，要調動人力民夫，要收攏糧食賦稅，要代天牧民，就隻能依靠于這些文人。

　　因為他們壟斷了知識，而靠刀劍是沒法犁地的，也沒法管理天下的百姓，當皇室需要這些士紳來組織糧草人力的時候，他們就必須妥協，于是這個立國之初的法律就形同虛設了。

　　現在，去宮牆下騙庭杖的，扛着至聖先師牌位擺破鞋陣的，層出不窮，他們這些在京師飽食終日的廪生（國家發錢養活的學子，明朝特有）當然不在乎鬧大了，變成邊境戰争要死多少人，橫豎死的都是蠻橫武夫不是嘛？

　　“我是說内閣的閣老們的反響如何？
”

　　“這，屬下不知，不敢過于打探”

　　“也對，辛苦你了。
”打探那些廪生作死還沒有進入皇帝的容忍阈值範圍，但是和朝中大臣相交甚密，甚至暗中打探朝政，那對于一個邊境藩王來說就是自尋死路了。

　　老魏被丢到龍門也是有深意的，龍門是大炎唯一的口岸，是一條流淌着金子的河流，正好作為一位皇族宗親的發配去處，言下之意就是享受榮華富貴，醉生夢死完全可以，但是染指政事軍權，全家飛天。

　　哪怕是大炎個人武力的頂端，老魏也隻能感歎這種武力毫無作用，是，他可以潇灑仗劍去那些還在總督府叽叽歪歪的哭天喊地要求做主的文人一個不留的全宰了，然後呢？

　　然後就是等來皇帝的處罰，雖然他也很開心看到這些家夥吃癟，但是他卻不希望自己的國家停擺。

　　抗稅鬧事都算是這些士紳文人能幹的最溫柔，也最無害的事情了，而他們最厲害的手段是“罷工”，讓整個政府停擺，讓整個國家停滞，政務堆積，物資阻塞，你還能用刀劍殺出一個政通人和嗎？

　　殺了更加沒人來做事或者換上去一群什麼都不懂的新人，最終釀成民變。

　　要麼被百姓生吞活剝，要麼被皇帝下令抄家斬首，要麼就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榮耀，地位，權力全部消失，一家人惶惶不可終日，除非你再舉起屠刀，把天下百姓也殺了，但是那樣的話，你大概就是泰拉頭号公敵了。

　　【以上依然為明朝故事，而且根本不是某些小白想當然的王朝末年，而是土木堡之前的王朝鼎盛，吏部直接長達16年不做事，最終皇帝妥協】

　　大炎的軍隊需要錢财物資，需要人力民夫，而錢、名、權三者其二實際上掌握在文官或者說更直白說士紳階級手裡，而且非常有趣的是，大炎的士紳還不是卡西米爾那些莊園主一樣的純粹的地主，他們開工場，開碼頭，搞貿易，誰要說大炎重文抑武，重農輕商那真是滿口胡話。

　　他們重的是自己的私，抑的是公，他們打壓的是屬于平民和國家的商業和企業，而實際目的是讓國家的商業收入變成自己的商業收入。

　　前朝那種豪強遍地，一個士紳家族就是一個完全的堡壘，家即是國的狀态，才是士大夫們的理想世界，經濟自給自足，自我循環，同時掌握武力、錢财，對于朝廷完全可以聽宣不聽調。

　　漢代就是這樣，秦漢時期，乃至之前的春秋，一家一姓就真的是一國一城，一個家族是真的從工業、農業、軍隊到堡壘一應俱全的。

　　特别是漢代，比如說卓文君她爹，有自己的兵工廠，私人軍隊，龐大的領地，史書記錄“田獵之樂宛如君王”

　　【這裡不是說真的打獵，田獵是軍事演習，有屬于自己的私軍部曲，皇權連郡都下不了】

　　在這種情況下，指望靠武力讓這些人聽話就真的是在異想天開了，即便是有一個不怕死的黑衛統領真這麼幹了，又如何，對方根本不需要和你擺明車馬對着幹——一招“倍之”就能讓你在民怨四起，朝政停擺下，不得不把這個忠心而有武力的手下宰了平憤。

　　除非你完全不指望任何手下，全部親力親為，那樣的話，要麼累死，要麼完蛋，二選一，隻會更加糟糕。

　　一想到總督府的那些玩意兒，老魏就不止一次的羨慕博士和老夏那邊是怎麼弄到的那麼的可靠的基層幹部和工作人員的，他們的觸須完全深入到最底層，從而調動最大的力量。

　　是大炎在教育上投入比對方低嗎？
這不像啊，實際上，大炎在教育文化上的投資一點都不低，連軍隊都按照千戶一所的規格設置了書院，招收軍人子弟入學，同樣能夠參加科考為官，也确實給朝廷輸送了一批實幹派官員。

　　當然，這種出身的官員，當然是比不過那些在鄉賢書院學習，養望，然後三試連中升上去的，更别說這批實幹派官員也有其弱點，他們的地域觀念更強，在朝廷當中形成一個個的地方派系，完全不顧其他地方死活為自己縮在的老家撈利益。

　　【同樣，明朝的，很多有名的實幹大臣就是從這種千戶所設置的書院出來的，比如說于謙就是，然後在朝廷當中的排擠程度，大家都懂的。
】

　　所以，老魏是真的百思不得其解，為什麼卡茲戴爾沒有這樣的一幫人，因為對方使用的晉升和管理方式和貴族自治的國家不同，更像是大炎這種集權的狀态，理論上來講，對方也有這樣的一批官僚才對。

　　原因很簡單，那就是老夏沒有包袱，他崛起于草莽但是本身又不是草莽，這一點和大炎的開國皇帝有很大的區别，他們都起于草莽，不需要繼承前朝的制度和一系列負擔，但是，一個隻有草莽猛男，必須得和封建士紳妥協，才能建立國家。

　　一個則是根本不需要，他有足夠的初期人員和自動化的管理措施，而等到這套系統不堪大用的時候，新的負責人群體就已經從一群文盲新人裡面磨砺出來了。

　　再加上初期人手不足，把這些僅有的人才調來調去救火，變相也打斷了地域小團體的進程，最關鍵的是，他一開始是企業，就意味着錢糧大權一直握在手裡。

　　大炎的皇帝可沒法親自下地，也沒法種出足夠養活自己一半軍隊的糧食來，就必須依靠士紳來組織糧秣，而一旦财政大權旁落到士紳手裡——什麼個人武力，武勳都不頂用——除非把軍隊變成土匪靠搶劫維持補給，但是這樣的“獸軍”頂個球用。

　　而這樣的頂個球用的軍隊，已經在去年冬天的中部行省戰役裡面，給全泰拉人表演了一下，當軍隊整體失去了組織性之後，面對一隻比自己戰鬥意志，個人武力都不值一提的“泥腿子武士”組成的軍隊是如何的不堪一擊。

　　一邊是從小訓練，打老了仗的部隊，一邊是三個月前還拿着鋤頭和草叉的農夫，然後，後者以近乎于摧枯拉朽的效率在正面上摧毀了對方，當然，除了北方戰役，但是，那并非是軍隊本身的問題，而是皿肉确實沒法和鋼鐵對抗。

　　沒有艦隊，能夠頂住沒有丢掉更多土地已經說明對方的戰鬥力遠超戰前各國軍事專家的預測了，要知道，卡西米爾在戰前可是大膽的作出了博士這隻軍隊會以驚人的速度被殺散的預測。

　　這并不奇怪，或許在經過了近現代戰争洗禮的人看來，個人是無法和軍團對抗的，然後拔高了“對軍”這一戰鬥力的标準。

　　實際上，在更早些的時候，一個全副武裝的騎士帶着幾個侍從把上千農夫組成的軍隊殺得滿地跑根本不是什麼罕見的事情，常見得一批。

　　按照這個說法，“力破千軍”的騎士在卡西米爾能夠找出來一個加強團，然後你讓他們去和烏薩斯的炮兵團打一仗試試看。

　　連最為頑固的騎士之國都被炮火炸到開始大力發展高速戰艦和給老子炸秘笈的程度，就知道所謂的“破軍級”個人武力的含金量有多低了。

　　強如可以單挑邪魔的愛國者都會被博士用十幾個人給堆掉，如果是裝備了現在的卡茲戴爾的武器的話，愛國者自己坦言，最多同時對付4個盾衛，再超過，自己大概隻能力戰而亡了。

　　基于這種判斷認知，維多利亞的認為是博士會在中部取得局部勝利，但是北部的艦隊終究會一波刺穿他的老巢，然而，陸基防禦體系配合土木工程構築的工事體系，讓陸行艦隊的進展乏善可陳。

　　中部行省一失去，他們就不得不撤退，一旦後路的補給站和維修站被博士北上的部隊給占領或者摧毀，這隻龐大的艦隊就隻能在荒原上抛錨投降，或者等着被活活餓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