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松亭大笑不止。
枚忘真臉上逐漸露出驚恐之色。
陸林北死死盯住受審者,他做出一個大膽的猜測,現在必須得到回答。
笑聲停歇,趙松亭看向枚忘真,聲音中仍殘留着笑意,“咱們真的見過面,我一早就看出你的特質,你是那種人:喜歡靠近火焰,喜歡站在懸崖邊上,敢于凝視深淵與惡魔,隻差一點,我就能将你拉過來,隻差一點。
我常常在想……”
陸林北扭身向枚忘真厲聲道:“去通知上頭。
”
枚忘真沒反應過來,陸林北擡高聲音叫出她的名字。
“通知……是……”枚忘真倉皇跑出審訊室,隻用幾步,心卻狂跳不止,但是頭腦已經冷靜下來,立刻通知三叔,然後守在門外,希望三叔能比警察總局的人先趕到。
審訊室裡,趙松亭不笑了,再沒有那種顯而易見的慌張,“你也是星際孤兒,我研究過你的資料。
你能逃過暗殺,不管是本事大,還是運氣好,都值得研究。
”
陸林北心裡清楚,他擁有的時間不多,很快,不是應急司就是警察總局,必然會來搶奪這名珍貴的嫌疑人。
即便如此,他仍然選擇逐步推進,問道:“你研究出什麼了?
”
“對于咱們這樣的人來說,從生到死都是一場接一場的考試,那些正常的孩子出生就擁有不言自明的權利,咱們卻要争取、要證明,哪怕是一句簡單的稱呼,比如‘媽媽’,咱們也要鬥争一番,讓自己符合某個标準,才能理直氣壯地叫出口。
這令人非常疲憊,而且不公平。
”
趙松亭嘴裡說着不公平,語氣卻極為平淡,好像縱火的慣犯,明知火災的威力,動手時卻隻是随手扔出煙頭。
“于是你變得越來越沉默,因為你懶得開口,你還是得越來越努力,因為你要不停地迎接考試。
可是考取高分甚至滿分又能怎樣?
你仍然不是他們當中的一分子,永遠也不是。
你是一個工具人,有特定功能、特定用途,被安置在特定的位置,你做得再好,也隻是增加一兩項功能。
難道你就沒想過另外的選擇、另外的生活?
”
“我在想——”陸林北從對方的眼睛裡沒看到火焰,但是已經感受到那種深厚的熱情,“你開始說‘咱們’,怎麼突然間變成了‘你’?
”
趙松亭微微一笑,“你注意到了。
因為‘咱們’有一樣的開始,星際孤兒,寄人籬下,從小就對自己的存在感到不安,總是試圖證明自己的價值。
可是‘突然間’,道路分開,不再有‘咱們’:你走在老路上,安心做一名工具人,繼續參加考試,努力追求滿分;我覺醒了,扔掉所有試卷,現在,是我給這個世界出題目,他們回答得可不太好。
”
“你不過制造一點小麻煩,就已落網。
”陸林北提醒道。
“我還沒有宣布考試結束。
”趙松亭露出一絲暧昧的微笑,好像已經暗中與對方達成某種不可告人的交易。
“由不得你來宣布。
”陸林北微垂目光,做出聽膩的樣子,其實全神戒備,阻止那個不該有的念頭冒出來:雖然這是一名極端分子,但是他的話有點道理。
“‘覺醒’之後的你,也隻是一枚普通的棋子。
”陸林北開始反擊,他得充分利用剩餘的有限時間,“你的勸說技巧,是從林畏峰那裡學來的,準确地說是偷學,他對你印象不深,更不會承認你是他的學生。
而且你學得不太好,在遊戲裡操縱多個賬号,卻隻說服九個人,他們也不是被你的話打動,而是被你提供的新奇技所引誘。
在這場考試中,你的成績勉強算是及格。
”
趙松亭沒有反駁,臉上也不再有微笑,目光冰冷。
“至于那些技術,也不是你研發的,你連改進的本事都沒有,隻能像中間商一樣,試圖将它們兜售出去。
你受雇于人,事事服從命令,根本沒有自己的選擇……”
趙松亭微微揚起頭,露出的神情不是憤怒,不是冷漠,而是驕傲,“收起這一套吧,你和我,誰也說服不了對方,一切讓時間與事實證明吧。
”
他閉上嘴。
陸林北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挫敗感,知道自己再也撬不開這張嘴,但他還想再試試,哪怕從沉默中挖出一點線索也好……
他沒時間了。
審訊室的門被人撞開,幾名陌生的便衣警察沖進來,兩人去給趙松亭解開手铐,一人站在陸林北面前,冷冷地說:“警察總局接管嫌疑人,請你立刻離開。
”
陸林北不打算做無謂的争奪,緩緩起身,在警察的注視下走出審訊室,走廊裡,枚忘真正與另外三名警察對峙,被攔在角落裡,沒辦法脫身。
“咱們可以走了。
”陸林北說。
“可是……”枚忘真還想再争。
“大家是合作關系,理應彼此尊重,司裡不會因此批評咱們的。
”
枚忘真這才悻悻地放棄争辯,與陸林北一同往外走,三名警察緊緊跟在後面,直到将兩人送出大門。
“警察總局離這裡比較近,比三叔占優勢。
”枚忘真歎了口氣,“你發現他真實身份的時候,為什麼不隐藏在心裡,等三叔将他要過去呢?
”
“因為我沒有發現他的真實身份。
”
兩人進到車裡,枚忘真沒有啟動車子,問道:“你這是什麼意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