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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第 45 章

碎玉投珠 潇騰 4278 2023-04-12 01:29

  春節在即,玉銷記三間店暫時關張,丁家人反比平時更忙。
三跨院寬敞,灑掃起來且費一番功夫,丁延壽特地早起,一開大門被外面的四五個男人吓了一跳。

  他問:“你們找誰?

  為首的說:“我們找丁漢白。

  丁延壽警鈴大作,放任不管的後果就是讓人家找上門來,他琢磨,丁漢白是揮霍無度欠了高利貸,還是狂妄自大得罪了哪位人物?

  為首的又說:“丁老闆雇我們打掃衛生,讓我們早點來。

  丁延壽心中大石落地,讓這三五人進院幹活兒。
那雇主卻還呼呼大睡,拱在床中央,抱着暖熱的身體做白日夢。
良久,懷裡人微動,嘤咛夢呓,喊一句“壞了壞了”。

  丁漢白睜眼:“什麼壞了?

  紀慎語迷糊:“大紅袍雕壞了……”

  沒想到悄摸惦記着大紅袍呢,丁漢白失笑。
聽見有人進院,他披衣而出,瞧見幹活兒的力巴,說:“小點聲,屋裡有人睡覺。

  吩咐完折回,紀慎語已經醒了,正掙紮着自己坐起。
“我來我來。
”丁漢白擱下少爺身段,充當一回小厮,扶着,盯着,生怕哪兒沒到位。

  紀慎語垂着頭坐在床邊,慢慢穿衣,系一顆扣兒,遮一片痕迹,系到頂,把什麼景兒都遮蓋了。
丁漢白意猶未盡,半蹲給對方套襪子,他昨夜是有多急色,怎麼這腳踝都被掐得泛青。

  他仰頭問:“下面疼不疼?

  紀慎語垂眸搖頭:“不疼。

  他說:“那下回還能再重點兒?

  紀慎語一腳蹬在丁漢白的兇口,往上,腳趾輕輕踩着丁漢白的喉結。
“不要臉。
”他罵,罵一句不夠,醞釀半天又憋一句,“真不要臉。

  院裡的力巴打掃着,好奇道:“看着挺年輕,已經結婚了?

  另一個說:“一個屋睡覺,肯定是跟媳婦兒啊。

  門吱呀推開,丁漢白和紀慎語前後腳出來,一個留下監工,一個去前院吃飯。
幹活兒的幾位眼神交換,原來不是媳婦兒,沒想到有錢人也擠在一個屋睡覺,心裡頓時平衡許多。

  年前如此過着,丁漢白雖喜歡遊手好閑,卻着實耐不住無聊,沒多久便找張斯年去了。
這師徒倆老地方走起,在古玩市場裡慢騰騰地逛。

  年節時分賣字畫的很多,粗制濫造抑或精工細作,湊一處倒是很好看。
丁漢白安靜聽講,書畫鑒别應着重什麼,哪兒最唬人哪兒容易露怯,張斯年有一句沒一句地說着。

  忽停,張斯年說:“這畫摹得不錯。

  林散之的《終南紀遊圖》,老頭眼瞎之前有幸見過真迹,可年歲太遠了,提起平添失落。
丁漢白立在一旁,說:“我挺喜歡上面的詩。

  張斯年道:“喜歡就買了吧,這行不就圖一喜歡?

  買下那畫,沒再遇見可心的,挑三揀四卻也不失樂趣。
丁漢白這邊悠哉,紀慎語卻在淼安巷子裡忙得滿頭大汗,幫梁鶴乘打掃房子。

  他這些天沒做别的,全在打掃衛生。

  綠植枯萎,紀慎語妙手難救,隻好去巷口再買幾盆小花。
“師父,你怎麼不給人家澆水呢。
”他絮絮叨叨,“這泥積攢這麼厚,刷牆嗎?
窗戶更過分,灰黃膩子,都不用拉窗簾。

  嘴不停,熱水燒開吱哇伴奏,他又去倒水給梁鶴乘吃藥。
梁鶴乘剛剛下床,一身棉衣棉褲臃腫不堪,捂得人也沒精神。

  “吃不吃都這樣,沒用。
”老頭說。

  紀慎語問:“那吃天麻雞湯有用嗎?
”他昨晚就炖上,一鍋濃縮成三碗,家裡的師父師母各一碗,另一碗帶來給梁鶴乘。

  梁鶴乘說:“那我喝雞湯,你别幹了,把櫃裡的幾幅字畫拿出來。

  這是要教習,紀慎語忙不疊去外屋翻找,七八軸,整齊碼在絨布袋子裡。
他想,書畫最難描摹,會不會梁鶴乘這處的手藝欠奉,所以才壓了箱底。

  外面年節的氣氛紅火,這一老一少關在裡間上課,梁鶴乘昏沉地喝湯,紀慎語将最大一幅畫展開,從床頭至床尾,又垂到地上。

  “這麼長?
”他微微吃驚,看清後轉為震驚,“《晝錦堂圖并書晝錦堂記》,真品十幾米的曠世國寶?

  這畫原作早收入博物院,紀慎語沒想到竟有人能臨摹得如此傳神。
他瞧那章,瞧畫卷寸厘之間的線條色彩。
看不夠,歎不夠,直愣愣擡眼,要把梁鶴乘此人瞪出個洞。

  

  梁鶴乘說:“不是我,是小房子畫的,我當初收他就是因為他擅畫。

  紀慎語想起房懷清來,訝異轉為遺憾,能讓梁鶴乘看上必然有過人之處,可無論多大的本事都已是昨日峥嵘。
那雙手齊腕剁下,巨大的痛楚過後,下筆如神淪為吃喝都要人喂的殘廢,便是纏綿餘生的痛苦了。

  自古英雄惜英雄,紀慎語異常惋惜。
他跪坐床邊細觀,那畫布顔色質地的作僞極其逼真,連瑕疵都看不出是人為的。
他問:“師父,這小窟窿眼兒怎麼弄的?

  梁鶴乘說:“敞口放一袋生蟲的米面,蛀上幾口,比什麼都真。

  紀慎語哈哈笑,笑着笑着凝滞起來。
“師父,你怎麼出那麼多汗?
”他莫名發慌,擡手擦拭梁鶴乘的面頰,再往棉襖裡伸,秋衣都被汗塌透了。

  他問:“師父,熱嗎?

  梁鶴乘卻說:“我冷呀……”

  “師父,你是不是難受?
快躺下!
”他喊,下床去擰毛巾。

  梁鶴乘僵硬地靠住床頭,往桌上放那半碗雞湯,可桌沿飄飄渺渺的,定不住,拿不準,叫他費了好大力氣。
紀慎語剛倒上一盆熱水,這時裡間“啪”的一聲!
有東西碎了。

  那小碗終究是沒擱到桌上,碎裂成殘片濺了一地,梁鶴乘歪着枯朽身子,已經兩目翻白暈厥半死。
紀慎語吓壞了,掐人中,摸脈門,這兒沒電話,他隻得費力背上梁鶴乘朝外跑。

  這條不算長的巷子來往多次,這回卻覺得沒有盡頭一般,他背着半路認下的師父,揣着他們老少攢的積蓄。
打車趕到醫院,大夫接下搶救,他靠邊出溜到地上。

  護士問:“你是病人家屬嗎?

  紀慎語說:“我是。

  他簽了字,辦了住院手續,忙完重新出溜到地上。
他的衣物總是幹幹淨淨,吃飯不吧唧嘴,房間每日打掃……他這樣體面,此時卻不顧姿态地就地發愣。

  梁鶴乘有肺癌,他遇見對方那天就知道。

  那絕症藥石無靈,拖着等死,他也明白。

  紀慎語什麼都清楚,更清楚遲早有為老頭送終的一日。
可是他仍覺得突然,覺得太早,大過年的,許多老人冬天辭世,他本幻想梁鶴乘能熬過。

  那冰涼的一方瓷磚被他坐熱,他想讓最信賴的丁漢白陪他,卻又不敢走開。
來了個出車禍的,又走了個打架受傷的,終于,梁鶴乘被推了出來。

  紀慎語松口氣,在病房扶着床沿兒端詳,半晌将手伸進被窩,偷偷摸梁鶴乘的六指兒。
老頭沒醒,踏實的睡态仿佛不曾患病。

  大夫來一趟,要跟家屬談談患者病情。

  紀慎語問:“大夫,情況比較壞,是麼?

  見大夫默認,他便推辭:“我之後去辦公室找您,先等等。
”他忽生怯懦,沒膽量獨自知曉,拜托護士照看後便急忙離開醫院。

  古玩市場人聲鼎沸,紀慎語下車後鑽進去,人來人往看得他眼花缭亂。
“——師哥,師哥!
”他喊,周圍的人打量他,可聲兒傳不遠。

  丁漢白正看一孤品洋貨,留學時見得多,不稀罕,這會兒又覺得寶貝。
張斯年蹲在一旁,說:“我奶奶以前有對香薰瓶,鍍金的天鵝手柄,和這個差不多。

  丁漢白猜測這人祖上不單是富,應該是官老爺家,問:“東西後來去哪兒了?

  張斯年說:“給我姑姑了,她那什麼的時候舉家去了台灣,再也沒了聯系。

  他們倆沒自覺,堵着人家的攤位閑聊,被人攆才起身。
丁漢白抱着那幅《終南紀遊圖》,遙遙聽見有人叫他,凝神豎耳,竟覺得是紀慎語在呼喚。

  可真是情種着了魔,分開半天就能産生幻聽,他搖頭暗笑,嫌自己沒出息。
再一轉身,于百人鬧市看見最要緊的那位,立刻将畫朝張斯年一扔,撒腿便朝前跑去。

  紀慎語嗓子冒煙兒,崩潰之際被奔襲而來的丁漢白一把捉住。
“你怎麼來了,逛逛?
”丁漢白笑意疏懶,然而發覺紀慎語表情不對,“怎麼了,出什麼事兒了?

  紀慎語急道:“梁師父暈倒住院了。

  這一老二少沒多廢話,直直沖着醫院去,張斯年望着車外風景納悶兒,他怎麼就稀裡糊塗地上了車?
他去看那老東西幹嗎?

  如此到了醫院,梁鶴乘已經醒來,虛弱不堪,這一口氣與下一口氣似乎銜接不上。
“師父,你怎麼樣?
”紀慎語湊近,聽梁鶴乘嗫嚅。

  梁鶴乘說,沒事兒,除夕還能吃一盤餃子。
兩個小的一左一右守在床邊,張斯年在床尾踱步,從進門便一聲未吭。
許久,丁漢白說:“師父,你轉悠得我頭暈,停會兒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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