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間一片白茫茫。
喬明瑾走在這一片迷霧裡,分不清來路,也看不到去路。
她隻看得見自己着着一身白色寬松的細棉布睡衣,赤着腳一步一步往前挪着。
團霧般的輕雲從她身邊掠過,輕飄飄地籠在她的周圍。
掩住了來路,辯不清前路。
她困獸一般茫茫然往前走着。
忽見一片亮光,暈暈黃黃的一片,讓人溫暖得不由朝它走近。
光暈裡,一頭發白了一半的中年男子,捧着一個相框用軟布極其細心地擦拭。
那樣的細心,像護着最珍愛的寶貝。
除了手中的相框,桌上還放有同樣大小的一個相框,裡頭有年輕女子揚着嘴角甜甜地微笑。
相框前擺了四色果子,兩隻香燭,幾支檀香。
“……紅霞,你還生着我的氣嗎?
怎麼都不來看我?
”
“你定是不肯原諒我的,我都知道……”
“……我沒想過求你原諒……我也想随你去了。
可逢年逢節誰又給你和茹茹燒紙添衣呢?
想必你也是不願見我的……”
把手中的相框擦拭完,又捧着癡癡地看了一會,才小心地再放到原位上去,又捧起另一張相框擦拭。
“茹茹,爸爸沒騙你,你是爸爸最疼的寶貝……在那邊你要好好幫爸爸照顧你媽媽……爸爸沒用,連死都不敢死……”
中年男人的眼淚一滴一滴地落在黑白相框上,那裡面的年輕女子仍舊笑得燦爛……
喬明瑾往前伸了伸手,暖暖的暈黃的光忽得又不見了,轉眼變成刺目的白……
青山縣的公墓裡,一年輕男子正跪在那裡燒紙,一張一張地燒得極為仔細,生恐有一角沒燒完成了殘缺。
一陣輕風吹來,燃盡的灰紙四處飛散,男子愣愣地看着,目不轉睛……
“……不知你能不能收到。
今天是你的生日,我給你買了你最愛的百合……給你燒了童子童女……讓他們伴着你吧,你最怕孤單了……夜裡黑,你不敢睡就點着燈,别怕浪費錢……我四時八節都給你把錢送去……”
“……她嫁人了,我沒娶她。
我知道你不喜歡……”
男人臉上落了淚。
小聲地嗚咽了起來。
“我不好,是我不好……我混蛋,我不是人……”
男人幾乎趴在地上,雙手撐着地,肩膀跟着抖動了起來。
眼前不複清晰,白霧再次籠罩。
白茫茫的不見來路,也不見歸處。
喬明瑾臉上冰冰涼一片,往上抹了一把,滿手滿臉的淚……
嶽仲堯已是在妻子的房門前徘徊了幾柱香的時間了。
他早想着要跟妻子好生談一談。
瑾娘說的那一年之期時刻在他心裡炸響,震得他肝膽俱裂。
妻子房裡靜悄悄的。
哄着女兒睡着後,他就來了。
這會瑾娘睡得更熟了吧。
晚飯後他也想找瑾娘說說話的。
隻是似乎瑾娘一直沒給他機會。
而他也不敢。
“瑾娘,我們好好過日子吧。
我從沒想過要娶别人。
我隻想着先應了她。
拖一段時間再給她找個更好的,或是養着她們娘仨,等她弟弟有了功名,也許她自己就看不上我了……”
“我什麼都不會,隻有一身蠻力,隻有瑾娘你不嫌棄我……”
“我大字也認不了幾個,不像别人一樣會看一本一本的書,也不會念好聽的詩……”
“瑾娘,你是喜歡那樣的吧……就像周家六爺那樣的,翩翩世家公子,識文斷字,儀表堂堂……”
“可是我不舍得呢……瑾娘。
這心裡像刀割一般的……”
嶽仲堯小聲地念叨,明知道瑾娘聽不見,可還是忍不住念念叨叨。
這一番話老是滾在他的喉嚨處,隻是見了瑾娘又不由自主地咽了回去。
黑暗裡,嶽仲堯說一番停頓一番,似乎在跟妻子交談,等着聽妻子的反應。
暗夜裡,他自嘲了一番,對自己笑了笑。
“瑾娘,你定是聽不到的吧。
”
嶽仲堯高大的身軀倚在牆上,輕輕地歎了一口氣。
嗚咽?
……
為什麼會聽到嗚咽聲?
嶽仲堯偏了偏頭,又細聽了聽,嗚咽聲又沒了。
他暗自笑了笑。
為什麼會覺得是瑾娘在哭呢。
他這是傻了不成?
“瑾娘,不怕不怕,我在這裡,為夫守着你。
”
嶽仲堯看着房門,許是戰場上曆練出來了,黑夜裡,他一雙眼也能視物。
嗚咽聲再次傳來。
這回他聽得真切了。
真是妻子房裡傳出來的。
這回聲音越發大了。
嶽仲堯打了一個激靈。
“瑾娘,瑾娘?
”嶽仲堯焦急地想推開門,手剛碰到門闆卻又縮了回來。
瑾娘不喜的吧?
耳邊喬明瑾細碎的哭聲一聲聲地傳入他的耳朵裡,也砸在他的心頭。
悶悶地鈍鈍地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