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縣大人說完定定地看向嶽仲堯。
眼前這個人是他為了平衡各方勢力,親自選上來的。
才提拔了幾個月,吩咐做的事無一不盡心盡職,年輕、又有能力,讓他極為滿意。
最重要的是沒有什麼背景,沒被誰拉攏住。
若想往上升,也隻能緊緊依附他這個父母官。
他用起來極為順手。
而他若想在七品知縣這個位置上往上挪一挪,底下沒幾個得用的人,光靠他自己是絕計不行的。
正當他暗自歡喜收了一個得用之人。
沒想到這才用了多久,眼前這人就跟他遞了辭呈。
鄭知縣耳邊又聽嶽仲堯躬身道:“是的大人。
屬下半個月前就跟您請過辭了。
是您讓屬下辦好此項任務,再請辭的。
屬下真的有非辭不可的理由。
再說,對朝廷對百姓盡忠什麼的,屬下不懂。
屬下隻想陪着妻女過些安穩順遂的平淡日子。
”
嶽仲堯略組織了一下語言,又說道:“小的在那皿雨腥風的戰場上,無一刻不在想着,若是能活下命來,定要日夜守在妻女身邊,片刻不敢離。
屬下是個沒什麼大志的,之前用心也好,拼命也罷,都是為了讓妻女能過上更好的日子。
還請大人能看在屬下這一年多來還算盡心盡職的份上,能允了屬下的請求。
”
嶽仲堯說完長揖在地。
知縣大老爺聽完頗感頭痛。
他此時甚為苦惱。
這個捕頭的位置他是有直接任免權的,若是沒有倒好了,還能拖上一拖。
如今人家情啊理的擺在他的面前,他竟是找不到什麼理由可推脫的。
知縣大老爺腦子急轉,方說道:“你想讓你妻女過上平穩安定的日子,跟你現在任的公務也沒什麼沖突啊?
我也知道她們在鄉下,你照顧不到,不過把她們接來城裡住不就行了嗎?
你能安心地幫我,也能照顧到她們,兩相便利,豈不美哉?
”
嶽仲堯聽完苦笑。
若是有這麼簡單就好了。
不說瑾娘同不同意,就說他娘要是得知他隻把瑾娘母女接來城裡,而把她和爹扔在鄉下,還不定得鬧成什麼樣。
而若是把一家子都接來,不說他的俸祿能不能養得活一大家子,就說瑾娘也是不願意跟他娘住到一起的。
嶽仲堯頭大如鬥。
在那個黑夜裡,他聽着瑾娘在夜裡一個人孤獨的在夢中嗚咽,心下大痛,這才打定的主意。
他無論如何不能沒有瑾娘,不能讓自己的親骨肉喊别人為爹。
嶽仲堯再次躬身道:“大人,屬下真的是有不得已的苦衷,不得不這麼做。
大人底下人才輩出,也不一定非卑職不可。
可卑職家裡真的需要卑職。
”
知縣大老爺對眼前這個人實在看不透。
你說他沒有大志?
也不盡然。
他拼過,争過,求上進過,是個想做出一番成績來的。
可眼前如此這般,又好像太兒女情長了些。
多少人從一屆雜役做上來,爬到捕頭的位置,眼前八品縣尉的位置明明在望,可這個時候卻要抛下一切,竟隻為回家婆娘孩子熱炕頭嗎?
知縣大老爺搖頭苦笑。
這至情至性的人啊。
他手中怎麼就不多幾個這樣的人?
要麼是扶不起的,要麼眼裡隻有權勢。
知縣大老爺也沒答應也沒批駁,隻是對嶽仲堯揮了揮手,讓他回去再多想幾天。
過幾天再說。
嶽仲堯張了張嘴還待再說,看知縣大人已是扶額閉上了眼睛,隻好拱手告辭了出來。
嶽仲堯回到住處把自己打理幹淨,倒在床上想睡上一覺,隻是沒想到腦子裡紛亂亂地,如戰場上萬馬奔騰。
那皿腥的四年,是他再不敢提起的惡夢。
本來像他們這樣由鄉間征夫上去的,沒有任何經驗,也沒有一招半式的,都不會安排在戰前一線,而隻是做些雜役。
僻如分在馬房夥房,或是搬運糧草,諸如此類。
他先後在馬房、夥房、運糧司、倉庫……都做過。
戰場上沒一處能做得久的,随時都有人死去,又有新的人換上來。
這處做了幾個月,甚至一兩天,也許就會打發你到另一處。
他連着換了好幾個地方,偶然間被人瞧中力氣大,還有一手好箭術,便被提溜着去了戰前。
還記得他殺的第一個人,那人跟他一樣,沒甚經驗,眼睛裡還露着驚恐,他就那麼用力一揮,那人的皿就噴了出來……
那人就那麼直挺挺地倒在地上,随即又被後面擠上來的人踩到……
那人的皿濺在他的身上衣裳上,到處都是……
他好幾天都閉不上眼睛。
夜裡隻要一躺下,眼前就浮現那人死去還睜得大大的眼睛……
後來他殺的人越來越多,他上官說的對,你不殺人,人就會殺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