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上海的路況,估計這個等一會需要二三十分鐘。
顔曉晨不可能丢下沈侯一個人在這裡等,隻能沉默地坐在旁邊。
沈侯說:“小小,對不起!
”
顔曉晨扭着臉,看着别處,不吭聲。
沈侯說:“小小,和我說句話,看在我躺在地上一動不能動的份上。
”
“你知道多少了?
”
“全部,我爸爸全部告訴我了。
”
顔曉晨嘲諷地笑笑,“既然已經全知道了,你覺得一句對不起有用嗎?
”
“沒用!
我剛才的對不起不是為我爸媽做的事,而是為我自己做的事,我竟然隻因為一段微信、兩張照片就把你想成了截然不同的一個人!
”
顔曉晨嘴裡冷冰冰地說:“你愛想什麼就想什麼,我根本不在乎!
”鼻頭卻發酸,覺得說不出的委屈難過。
“我爸說因為我太在乎緊張了,反倒不能理智地看清楚一切,那段時間,我正在失業,因為爸媽作梗,一直都找不到工作,程緻遠又實在太給人壓迫感,你每次有事,我都幫不上忙,我……”
“我說了,我不在乎!
你别廢話了!
”
“我隻是想說,我很混帳!
對不起!
”
顔曉晨直接轉了個身,用背對着沈侯,表明自己真的沒興趣聽他說話,請他閉嘴。
沈侯看着她的背影,輕聲說:“那天,我爸打電話來叫我回家,當時,我正在代我媽主持一個重要會議,他們都知道絕對不能缺席,我怕他們是忘了,還特意提醒了一聲,可我爸讓我立即回去,說他們有重要的事告訴我。
我有點被吓着了,以為是我媽身體出了問題,她這段日子一直精神不好,不停地跑醫院。
我開着車往家趕時,胡思亂想了很多,還告訴自己一定要鎮定,不管什麼病,都要鼓勵媽媽配合醫生,好好醫治。
回到家,媽媽和爸爸并排坐在沙發上,像是開會一樣,指着對面的位置,讓我也坐。
我老實地坐下,結果爸爸剛開口叫了聲我的名字,媽媽就哭了起來,我再憋不住,主動問‘媽媽是什麼病’,爸爸說‘不是你媽生病了,是你有孩子了,曉晨懷的孩子是你的,不是程緻遠的’。
我被氣笑了,說‘你們比我還清楚?
要是我的孩子,顔曉晨為什麼不承認?
她得要多恨我,才能幹這麼缺德的事?
’爸爸眼睛發紅,說她不是恨你,是恨我們!
媽媽一邊哭,一邊告訴了我所有的事……”
直到現在,沈侯依舊難以相信他上大學的代價是曉晨爸爸的生命。
在媽媽的哭泣聲中,他好像被鋸子一點點鋸成了兩個人,一個在溫暖的夏日午後,呆滞地坐在媽媽對面,茫然無措地聽着媽媽的講述;一個在寒冷的冬夜,坐在曉晨的身旁,憐惜難受地聽着曉晨的講述。
他的眼前像是有一幀幀放大的慢鏡頭,曉晨的媽媽揮動着竹竿,瘋了一樣抽打曉晨,連緻命的要害都不手軟,可是曉晨沒有一絲反抗,她蹲在媽媽面前,抱着頭,沉默地承受一切。
不是她沒有力量反抗,而是她一直痛恨自己,就算那一刻,真被打死了,她也心甘情願。
在瘋狂的抽打中,兩個他把兩個截然不同角度的講述像拼圖一樣完整地拼接到了一起,他終于明白了所有的因緣際會!
陰寒的冷意像鋼針一般從心裡散入四肢百骸,全身上下都又痛又冷,每個關節、每個毛孔都似乎在流皿,可是那麼的痛苦絕望中,在心裡一個隐秘的小角落裡,他竟然還有一絲欣喜若狂,孩子是他的!
曉晨仍然是愛他的!
“知道一切後,我當天晚上就去找過你,看到你和你媽媽散步,但是我沒有勇氣和你說話。
這幾天,我一直不知道該怎麼辦,每次見到你,就忍不住想接近你,恨不得一直待在你身邊,可我又不敢見你。
今天又是這樣,從早上你們出門,我就跟着你們,但一直沒有勇氣現身,如果不是你剛才突然摔倒,我想我大概又會像前幾天一樣,悄悄跟着你一路,最後卻什麼都不敢做,默默回家。
”
顔曉晨怔怔地盯着一叢草發呆,這幾天她一直覺得有人藏匿在暗處看她,原來真的有人。
沈侯渴望地看着顔曉晨的背影,伸出手,卻沒敢碰她,隻是輕輕拽住了她的衣服,“小小,我現在依舊不知道該怎麼辦,已經發生的事情,我沒有辦法改變,不管做什麼,都不可能彌補你和你媽媽,但剛才抱住你時,我無比肯定,我想和你在一起,我想和你,還有孩子在一起。
不管多麼困難,隻要我不放棄,總有辦法實現。
”
“我不想和你在一起!
”顔曉晨站了起來,那片被沈侯拽住的衣角從他手裡滑出。
“小小……”
顔曉晨轉過身,居高臨下地看着平躺在地上的沈侯,冷冷地說:“你可以叫我顔小姐,或者程太太,小小這個稱呼,是我爸爸叫的,你!
絕對不行!
”
沈侯面若死灰,低聲說:“對不起!
”
顔曉晨扭過了頭,從台階上到了另一條路。
她不再理會沈侯,一邊踱步,一邊張望。
一會後,她看到有穿着醫療制服的人擡着擔架匆匆而來,她揮着手叫了一聲:“在這裡!
”說完立即轉身就走。
沈侯躺在地上,對着顔曉晨的背影叫:“曉晨,走慢點,仔細看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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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家裡,顔曉晨心亂如麻、坐卧不安。
之前,她就想象過會有這樣的結果,那畢竟是一個孩子,不可能藏在箱子裡,永遠不讓人發現,沈侯他們遲早會知道,所以,她曾想放棄這個孩子,避免和他們的牽絆。
但是,她做不到!
本來她以為在程緻遠的幫助下,一切被完美地隐藏了起來,可她竟然被沈侯媽媽的幾句話就詐出了真相。
她不知道沈侯究竟想怎麼樣,也揣摩不透沈侯的爸媽想做什麼,他們為什麼要讓沈侯知道這件事?
難道他們不明白,就算沈侯知道了一切,除了多一個人痛苦,根本于事無補,她不可能原諒他們!
也絕不可能把孩子給他們!
顔曉晨一面心煩意亂于以後該怎麼辦,一面又有點擔憂沈侯,畢竟當時他一動就全身冒冷汗,也不知道究竟傷到了哪裡,但她絕不願主動去問他。
正煩躁,悅耳的手機提示音響了,顔曉晨以為是程緻遠,打開手機,卻發現是沈侯。
“已經做完全身檢查,連腦部都做了CT,不用擔心,隻是肌肉拉傷,物理治療後,已經能正常走路了,短時間内不能運動、不能做體力活,過一個月應該就能完全好。
”
顔曉晨盯着屏幕,冷笑了一聲,“誰擔心你?
我隻是害怕要付你醫藥費!
”剛把手機扔下,提示音又響了。
“我知道你不會回複我,也許,你早就把我拉進黑名單屏蔽了我的消息,根本看不到我說的這些話,但即使你不會回複,甚至壓根看不到,也無所謂,因為我太想和你說話了,我就全當你都聽到了我想說的話。
”
顔曉晨對微信隻是最簡單的使用,她的人際關系又一直很簡單,從來沒有要拉黑誰的需求,壓根不知道微信有黑名單功能,而且當時是沈侯棄她如敝履,是他主動斷了一切和她的聯系,顔曉晨根本再收不到他的消息,拉不拉黑名單沒區别,隻是他們都沒想到,兩個月後,竟然是沈侯主動給她發消息。
在沈侯的提醒下,顔曉晨在微信裡按來按去,正研究着如何使用黑名單功能,想把沈侯拉黑,又收到了一條消息:“科幻小說裡寫網絡是另一個空間,也許在另一個空間,我隻是愛着你的猴子,你隻是愛着我的小小,我們可以像我們曾經以為的那樣簡單地在一起。
”
顔曉晨鼻頭一酸,忍着眼淚,放下了手機。
晚上,程緻遠給她打電話,顔曉晨問:“你什麼時候回來?
”
這是程緻遠出差這麼多天,第一次聽到曉晨詢問他的歸期,他禁不住笑了,“你想見我?
”
“我……”顔曉晨不知道即使告訴了程緻遠這件事,程緻遠又能做什麼。
程緻遠沒有為難顔曉晨,立即說:“我馬上就到家了,這會剛出機場,在李司機的車上。
”
“啊?
你吃晚飯了嗎?
要給你做點吃的嗎?
”
“在機場吃過了,你跟媽媽說一聲。
過會見。
”
“好,過會見。
”
顔曉晨想要放下手機,卻又盯着手機發起了呆,三星的手機,不知不覺,已經用了一年多了,邊邊角角都有磨損。
自從和沈侯分手後,很多次,她都下定決心應該扔掉它,但是,總是有各種各樣的原因:買新手機要花錢,隻是一個破手機而已;這幾天太忙了,等買了新手機就扔;等下個月發工資……她一次次做決定扔掉,又一次次因為各種原因暫時保留,竟然一直用到了現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