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一章

　　距離溫燃的養父入獄已經三年多了，聽說他服刑期間表現良好申請減了幾個月，早在半年前他養母就開始念叨着想要回晉江裡去陪她即将刑滿釋放的丈夫了。

　　養母說她一個人在北城呆了好幾年，雖然有溫燃常常去看她但身在異鄉還是很孤獨。
在外面時間越久越懷念熟悉的家鄉，現在病治好了，丈夫也快出來了，就很想回去過年。

　　溫燃原來是一直不願意的，當初帶許如荔去見她也有想挽留的緣故，甚至都想好了結婚後把她接到家裡一起住，可惜仍舊抵不過她想回晉江裡的心思。

　　所以他就有了心結，後來和莫予冬在一起結婚的事兒就沒再告訴她，也不想告訴她。

　　養父家暴的場景現在仍舊曆曆在目，是溫燃心底抹不去的噩夢，而養母受到的傷害顯然比他更嚴重。
最後一次她被打得差點連命都丢了啊，若非養父下手那麼嚴重溫燃也不至于動刀子，他都是為了她啊！

　　可是她不但不埋怨仇恨那個酗酒施暴的男人，反而因為他被刺傷了輕易選擇了原諒，甚至還為此還将溫燃送回了溫家。

　　那時候溫燃還能解釋為，養母是為了他好，害怕養父因為溫燃行兇的事兒告他才委曲求全，最初的難過不解過後，更多的是感動，一心想着解救養母幫她離婚逃脫那個男人。

　　可是結果令他失望了，養母竟然很幸福地表示丈夫已經知錯了以後會改的，一點都沒有離開養父的意思，隻說讓溫燃好好在親生父母身邊呆着，那是溫燃第一次感到自己被抛棄了。

　　就算那個男人悔改了又如何，以前的犯下的罪惡難道能當作沒有發生過嗎？
為什麼她就能那麼善良呢，善良地過分聖母了，從此溫燃開始讨厭“聖母”這個詞，三年沒回過晉江裡。

　　溫燃不懂，很不理解，想不通她為什麼就想不通呢？
非要那麼傳統固執，死守着那樣一個男人。
他恨，他不想再和養父有任何牽扯，有時候甚至沖動地想跟養母斷絕關系，可是良心在，做不到。

　　19歲那年接到養母求助的電話，說是她已經“從良”的丈夫又醉酒誤事車禍撞死了人。
溫燃盡管很不願意去管閑事，但還是奈不住她的哭訴答應了幫忙，結果卻因為沒能托關系給養父減刑被罵白眼冷沒良心。

　　看到她不顧法理人情也要幫丈夫脫罪的态度後，溫燃突然覺得養母不是善良寬容而是愛得盲目自私，可能在她心裡隻有那個男人才是最重要的，而自己這個養子什麼都不是。

　　溫燃郁悶，難過，可還是記挂着養母的恩情，在得知她患了癌症後連忙把人接過來北城治病，事事周全，完全盡到了一個孝子應負的責任和義務。

　　這已經足夠了，他既沒有無理要求養母跟丈夫斷絕關系，也沒有反對抗議她去寬恕原諒，可為什麼她非得讓他也要遺忘過去重新接受那個男人呢？

　　溫燃做不到，真的做不到，養母越是提當初養父對他有多好，他心裡就越是煩躁，但是又不能沖她這個病人發脾氣，所以隻能默默忍着，不想聽那個男人的事兒，就慢慢減少了去看她的次數。

　　以前基本上一周至少一次，有的時候還直接在她那裡住上好幾天，要是去了外地回來的第一件事也是去看望她。
這次已經二十多天沒跟養母見面了，溫燃從晉江裡回到北城後，卻很奇怪地沒有想見她的沖動。

　　正是抱着這樣的心思，雖然在溫暖要挾他時負氣甯願跟莫予冬分手也不答應，但是當有所求時對于送走養母這個條件也沒有過多猶豫。
溫暖那麼盡心盡力地幫忙，就是不想過年的時候再讓溫母傷心，這幾天一直在明示暗示地催。

　　小年這麼重要的節日溫燃不會忘，他本來就有計劃明天去看望養母，順便跟她商量下回晉江裡的事兒，盡量趕在年前讓她和心心念念的丈夫團聚，也算是遂了她的願。

　　隻是沒想到溫父突然提起了大年初一辦婚宴的事兒，他的暴脾氣溫燃也不敢惹，就沒當面忤逆他的意願。

　　不過出來後就有點發愁了，是年前把養母送走别讓她知道結婚的事兒呢，還是告訴她等參加完婚宴再送她離開？

　　***

　　溫燃正猶豫的時候，周南過來找他了，想說的剛好就是他所煩惱的事兒。

　　家裡都記着明天溫燃慣例去陪養母過小年的事兒呢，溫暖自然是想讓溫燃信守承諾把人趕快給送走，周南怕她一激動再起了沖突就替她過來當說客了。

　　“你既然已經答應你姐姐了，最好還是不要食言，不然她的性子肯定會鬧得你和莫予冬不安甯。
”周南先放重話吓唬了下溫燃，然後才又擔當了貼心姐夫的角色，故作理解地說道：“當然有我在不會讓她亂來的，不過你到底怎麼想？
要是真的不願意把人送走我也不會強求，我去做暖暖的工作。
”

　　溫燃也不在意周南又對他用了話術，心中苦悶隻想找個人訴說，于是坦言道：“我可以把人送走，也沒什麼不願意的，就是有點不甘心。
你知道麼？
每次當她說起以前養父有多好多好，對我這個樣子如何寵愛的時候，我都有一種感覺，我像是一個罪人一樣，如果沒有我的話他們那個家庭依然圓滿，是我破壞了她的幸福。
”

　　“怎麼會呢？
你不能這麼想，你當初那麼做也是為了保護她。
大環境下你養父被公司裁員失業是個定局，就算沒有你他依舊會想不開，依舊會在人生不得意下酗酒家暴。
當初你那憤怒的一刀其實算是好事，不破不立，否則現在還不知道是什麼局面呢？
不是說你養父已經知錯就改了麼，裡面就有你的功勞，你養母心裡肯定知道你對她的好。
”

　　“是啊，明明我對她那麼好那麼好，但是她心裡最親的還是那個傷害過她的男人。
當初為了他能抛棄我，現在還是為了他想抛棄我。
我那天激動了，說她要是非要回晉江裡和那個男人過的話，我以後絕對不會再進她家的門，可是她點頭了，還是想要回去等她的丈夫出來。
”

　　如果換做别人，肯定會勸導溫燃說，不能隻看到後面的傷害而忽略了過去那些年養父的好，如果沒有養父他也不能像普通孩子那樣擁有一個家，要學會寬恕和感恩，真正的受害人他的養母都原諒了他還在糾結什麼呢？

　　但是周南不會，他知道這樣隻會讓溫燃更加郁悶痛苦，因為類似的話他養母肯定是說了無數遍才造成他這麼反感，由此可見打感情牌根本沒用。

　　周南說得很簡單，一點都沒有道德綁架，“如果你養父真的改好了，能夠讓你養母很幸福。
也不要求你去原諒他，就從你養母的角度想，她年紀大了孤單，你這個兒子也不能時刻陪着她，好歹理解一下她想要個伴兒吧？
”

　　“我可以陪着她啊，我當時帶許如荔去見她的時候就說了，等我們結婚後可以把她接過來跟我一起住，生個孩子讓她含饴弄孫。
她要是想的話，我也可以幫她再重新找一個伴兒啊！
為什麼就非賴在那棵歪脖子樹上？
”溫燃激動地回道，言語間還是很不理解。

　　這絕對是溫燃的心裡話，聞言周南眯了眯眼，原來他不止是越過生母先帶許如荔去見了養母，居然還有過這樣的想法。

　　和養母一起生活讓養母抱孫子，那麼他的親生父母呢？
這明顯就是偏心騙到骨子裡了自己還不覺得，要是讓嶽母嶽母知道了該有多傷心？

　　再想起前幾天得知莫予冬住院，周南暗示她需要照顧婆婆照顧，溫燃第一想到的就是他的養母。

　　那時候他可都已經答應了溫暖把人給送走了，由此可見他嘴上說着抱怨不解但是心底還是更在乎他養母的。

　　周南終于有點體諒溫暖了，怪不得她一直看不慣溫燃，還費盡心思想着怎麼逼迫他把養母給送走，實在是溫燃做得無法讓人滿意。

　　他本來是覺得溫暖多慮了，威脅溫燃送走養母的事也有點過分，隻不過他更在意老婆孩子的身心愉悅才一切順着她沒提反對意見。
現在卻覺得将溫燃的養母送離北城很有必要，不然她的存在肯定會影響到溫燃和嶽母的母子關系甚至是整個溫家的甯靜。

　　周南的眼神不易察覺地冷了一個度，臉上笑容卻依然溫潤，輕飄飄地回了一句，“再找一個伴兒？
虧你說得出來，我現在要非讓你和莫予冬離婚，再幫你找一個新老婆，你願意嗎？
不對，明明是你更渣更壞，應該假設說讓莫予冬跟你離婚，再重新找一個新老公！
”

　　“滾！
”溫燃脫口而出，下意識地罵了一句，完全聽不得周南這樣的假設。

　　周南戲谑一笑，心想以子之矛攻子之盾這招還真管用，便朝他攤了攤手：“這不就得了，感情這東西不能強求。
你養母和你養父在一起都幾十年了，肯定比你和莫予冬這一個月的情分重，你連聽一句換老婆的話都不願聽，怎麼能過分地要求人家換掉攜手半生的老伴兒呢？
”

　　溫燃沉默了，人的本質是雙标，他理智上明白了情感上也接受不了。

　　過了老半天，他才擡着下巴負氣道：“你就當我小肚雞腸吧，我就是不能原諒那個男人，想讓我再接受他叫他爸，不可能的，這輩子都不可能的。
”

　　“你不需要強迫自己原諒和接受你養父，同理你也不能強迫你養母和愛人斷絕關系，你養母可以和丈夫在一起追求她的幸福，你也可以順着自己心意不去稱呼他，你甚至可以隻和養母見面不和他見面，這完全不沖突啊。
”周南輕笑了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溫聲開導。

　　“但是她很想讓我原諒。
”溫燃捂住了眼，悶聲說道：“他們在一起肯定會提起我，我要是仇恨那個男人，她夾在中間肯定會為難，會難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