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值初春,京城多風沙,向晚更甚。
?
眼瞅着蘭猗給大理寺帶走,賀蘭氏還沒有緩過神來,蘭宜同蘭猗是親姊妹,她怎麼能把妹妹告呢?
省親畢,蘭宜也要返回宮中,同父母親眷辭别時,剛好與蘭猗擦肩而過,彼此對視,她想自己本該得意而笑,卻沒來由的笑不出來,反倒是蘭猗,看她笑盈盈的,仿佛此去不是讓人談之色變的大理寺,而是什麼好玩的去處。
蘭猗走了,蘭宜也上了轎子,卞連順高喊一聲:“宜妃娘娘起駕回宮!
”
賀蘭氏突然沖過去擋住轎子。
卞連順一怔,這是娘娘的母親,他不好呵斥,隻有向轎子裡頭的蘭宜禀報:“院使夫人似有話對娘娘說。
”
蘭宜掀開轎簾,見母親神色凝重的橫在她的轎子前,想到一準是為了妹妹的事,這麼多人,說話多有不便,就吩咐卞連順:“讓她近前來。
”
卞連順就過去對賀蘭氏道:“娘娘說,請院使夫人近前說話。
”
賀蘭氏臉色木然的來到轎門邊,開口便問:“真是你告的蘭猗?
”
一直以來,母親偏愛她,父親偏愛妹妹,所以蘭宜與母親更為親近,現下見母親冷臉一副質問的模樣,她怫然不悅:“院使夫人是不是該叫本宮一句娘娘呢。
”
這一刻賀蘭氏忽然現這個女兒變了,變得那麼冷酷無情,迫于規矩,她隻好垂頭道:“請娘娘告訴臣婦,是不是娘娘告的蘭猗?
”
早料到的,蘭宜泠然一笑:“請院使夫人小心措詞,這不是告,本宮做的不過是本分。
”
賀蘭氏實在忍不住,擡頭逼視過去,語氣裡帶着哀戚和憤怒,卻也不敢大聲,所以這話說的就非常壓抑:“可她是你親妹妹,這不是罵幾句打幾下就能了事的,這是人命關天的大事。
”
蘭宜不想與母親糾纏此事,遂道:“折騰了一天,精神不濟,卞連順,還不起轎。
”
卞連順重新喊:“宜妃娘娘起駕回宮!
”
轎夫直起身子,轎子離了地面,賀蘭氏也給人推到一旁,不知是誰拉了她一下,她就跪在了地上,直到蘭宜的轎子看不見了,她才又給誰拉了起來,轉頭現是丈夫狐彥。
“走吧,回房說去。
”
狐彥攙着無知無覺不知該哭該鬧的賀蘭氏回到房内,賀蘭令也在,今個生的一切連他也始料不及,見姑母神情落寞目光渙散,忙過來安慰:“您老别擔心,傾家蕩産,我也要把表妹救出。
”
賀蘭氏于炕上坐了,突然一拍炕沿,怒道:“救她作何,由着她死了也罷,好好的一個女兒家非得看什麼兵書,還不是她自己鬧的,能怪誰,怪蘭宜嗎,人家是娘娘,是天家人,管這些個事也不為過,都是那個蘭猗,從生下她就沒消停過,早知她鬧到今天這個田地,還不如當初把她掐死。
”
絮絮叨叨的邊罵邊哭邊說,狐彥知道她是心疼蘭猗又氣蘭宜,勸她:“你也别說氣話,蘭猗真死了,你還不得跟了去。
”
一句話觸痛賀蘭氏,頓時嚎啕大哭:“這個二姑娘我是真不喜歡,出生時都不會哭,那大眼珠子還叽裡咕噜的看着我,看得我心裡打怵,法師說她是天煞孤女,克父母,這麼多年我是提心吊膽過來的,可她畢竟是我生的,而今她真要死了,我恨不得自己去替死呢。
”
最後哭得說不出話來,鼻涕淌出長長的一條,賀蘭令摸出身上的巾帕遞到她手裡,又替她撫着後心,哄道:“一本書而已,誰又能證明那就是表妹之物,說來都是那個張氏忘恩負義。
”
他提及張氏,賀蘭氏突然想起這一茬,厲聲喊着:“來人,把張氏給我帶來!
”
帶不來了,張氏這種蠢婦,請神容易送神難,不計後果的告蘭猗,圖一時心裡痛快,完事後自己知道在狐家是不能留了,忙卷了個包袱偷着溜走。
賀蘭氏聽說後不解氣,讓管家狐祿帶着家丁追出府去,她就在房裡一邊罵着張氏一邊數落蘭宜,而狐彥與賀蘭令分頭行動,打探的打探,打通的打通,各忙各的,都為了救蘭猗。
按例,凡重大案件需由刑部初審,然後大理寺複審,最後大理寺卿會同刑部尚書、刑部侍郎并都察院左右禦史三司會審,決獄權在刑部。
因蘭宜直接把蘭猗告到了大理寺,張純年經由宇文佑點頭才過來抓人,帶回大理寺後下了牢獄。
既然是牢獄,縱使大理寺的牢獄裝潢比其他衙門考究些,也還是密不透光,隻在廊上點着油燈,光華微弱,牢房裡朦朦胧胧。
蘭猗先轉圈的把牢房看了個遍,她是連死都好奇的人,今個能進牢獄,暫時忘記自己的危險,先看看傳說中的牢房是何等模樣,現除了冷就是陰森,她覺着,地獄莫過于此了。
最後冷的抱着手臂縮成一團,忽然感覺有熱氣襲來,猛地擡頭,現幾個獄吏擡着個大火盆向她這間牢房走來,然後獄卒啟開牢房的門,獄吏将燒得紅堂堂火盆放在地上,同時放下的還有一個黑漆托盤,上面是扣碗,飯菜的香氣像魔鬼的手撩撥着蘭猗的胃腸,肚子咕咕叫起,待獄吏獄卒離開,她抓起筷子就吃,邊吃邊嘟囔:“早知大牢這麼好,該早進來看看的。
”
吃飽之後,牢門又開了,獄吏端着個茶盤進來,無聲無息的放在她面前後又退出。
蘭猗呵呵一笑,伺候得比家裡的奴婢還周到,吃飽喝好,烤着火盆也不冷了,心思這才回到自己的案子上,仿佛此時才明白似的,我是囚犯,我犯法了,我差不多要給砍頭了。
突然間凝住,死,如此近距離的觸摸着她,不怕,也有點惶惑。
正此時,牢門又開了,她頭也不擡道:“該不會是給我送餐後果子來了。
”
卻見腳步有點雜亂,感覺到人多,舉目看,是張純年帶着一幹下屬。
蘭猗站起道:“張大人準備審問我麼?
”
張純年搖頭:“明日一早才能升堂問案,本官現在來,是好奇,夫人怎麼看起兵書來呢?
”
這算私底下的交談,蘭猗一笑:“誰說我看的是兵書,那其實是《黃帝内經》。
”
張純年:“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