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古刹,香火鼎盛。來往人流如織,車鳴馬嘶好不熱鬧。陽春三月,韶光正好,拉萊耶一個人自得其樂地看着野外的春色向前晃悠。
“聽說佛骨舍利會在青岩寺留九日,供附近居士信徒參拜,雖然我等并非佛教信徒,此等盛會可不容錯過。”
拉萊耶聽到前面一群士子裡,有人這麼說。
“正是如此,如此盛事,王兄一定不要吝惜筆墨,可得好好做上兩首詩才是。”
被稱為“王兄”的是個中年人,長相寬厚,面色稍黃,留着三絡長須。他仰頭呵呵一笑說:“趙兄弟莫要調侃愚兄,佛門清淨,吾輩就不要給人家添麻煩了。看看熱鬧,感受一下氣氛,也緩解一下這幾日苦讀的辛苦,諸君看呢?”
旁邊一個十歲左右的半大小子,長得瘦瘦小小的,臉上一副心有餘悸的表情:“王兄說得是。列位兄長尚好,小弟是真的吃不消了。今日随兄長們去廟裡逛逛,拜拜舍利,說不定求點保佑,下次大考也能順利及格。但是要說作詩,實在是作不得了。”
小孩子這一番話引得士子們各個心有戚戚,面色如土。
拉萊耶不由得笑了起來,不管哪個世界,隻要是有科舉的,個個都把這群讀書人折磨得不成人樣。
也許是看到拉萊耶笑得開心,前面的士子們停下腳步,好奇地看着拉萊耶。
那位看起來寬厚的王兄越衆而出,走到拉萊耶身前,拱了拱手:“這位兄台請了,不知兄台為何發笑?”
拉萊耶有些尴尬,收起扇子,拱拱手說:“這位王兄,啊,還有諸位。方才聽到諸位所言的苦事,回想當年小生被父親管教的時候,也是一樣遭罪,今日想起,卻不覺其苦,但覺好笑。怪哉!”
士子們聽拉萊耶這麼一說,臉上就帶了些笑模樣。讀書人都要個面子,你嘲笑他們,他們要跟你拼命。如果你把自己當做他們的一份子,來自嘲的話,他們卻會覺得你十分風趣。
果然,這王兄笑了起來,右手捋了捋長須:“原來如此,卻不知兄台尊姓大名?回想往事之苦,唯今方覺其樂,那定是已經功成名就了?”
拉萊耶擺擺手:“小生姓展,名獲。因為實在不是讀書的料,功名是不指望啦。在家晴耕雨讀,閑來記記雜事,悠遊林下,是以不以讀書為苦,反而妙趣橫生。”
“噢噢噢!我懂我懂,确實如此。”
那個十歲上下的小男孩啃着手指頭說:“真好啊……我也想那樣……”
話還沒說完,被旁邊另外一個士子兜着後腦勺輕輕拍了一巴掌:“可不能這麼想,小心被先生知道了!”
小男孩驚駭地縮了縮脖子,兩隻眼睛咕噜噜地轉了幾圈。
這次不僅是拉萊耶笑了,連周圍的士子們都忍俊不禁。
“展兄也是去看佛骨舍利的嗎?不妨同去如何?啊,失禮失禮,在下姓王,單名一個庚字。這位小兄弟名叫單源,别看他小,才情卻高,極有天賦。這位是張敬,極善書法。這位是趙銘,寫得一手好文章……”
王庚給拉萊耶一一介紹了同行的士子們。拉萊耶一個個拱手拱過去,老半天才叙完禮。大家擁成一團往寺裡走。
這倒是恰合拉萊耶的心意,和他們混在一起,自己就完全不醒目了。
和一群書生士子混在一起踏青的事情,拉萊耶倒是沒怎麼經曆過。在路上,大家還談談笑笑。拉萊耶聽他們說些詩詞,講些典故,評論下朝廷諸公,頗有趣味。那些士子們以為拉萊耶隐居林下,無心功名,是打算為士林做注,也樂意和他說些趣聞,倒是讓拉萊耶聽了一肚子八卦。
但是到了廟裡,情況頓時緊張起來。隻見人山人海水洩不通,十幾個士子連帶拉萊耶隻能狼狽地手牽着手,一個拉一個地排成兩列縱隊往前擠。拉萊耶頓時後悔一時興起跑出來亂逛了,蹲城裡舒舒服服地等晚上小紅介紹,或者等總部把搜索項明确起來,豈不舒舒服服?
像這樣摩肩擦踵,就算拉萊耶自己不出汗,也被擠來擠去的人蹭了一身汗,想想都覺得渾身起雞皮疙瘩。
單源更可憐,又矮又小,人群裡啥都看不到,被擠得走都走不動,下面的空氣又憋悶。
拉萊耶實在擔心他不小心被人流擠走,或者被人踩踏,隻好一伸手,把他架到肩膀上扛着走。
單源拼命地向拉萊耶緻以謝意,拉萊耶還沒來得及回答,就聽單源一聲驚歎:“啊!能看見舍利了。”
拉萊耶身邊是矮壯如同屠夫的張敬。他咋舌說:“乖乖,小師弟莫不是被擠昏了頭?這麼大老遠的,怎麼看到舍利?”
單源低頭興奮地說:“在發光呢!當然能看到!”
“噢噢噢!果然奇妙!”這群士子可沒有佛家的四大皆空戒嗔戒怒之類的信條,跟打了雞皿一樣嗷嗷叫地往前擠,裹挾着拉萊耶前進的速度也快了三分。
即使如此,拉萊耶也是半個多時辰之後才看到那塊舍利。果然是晶瑩剔透,光彩四溢。舍利供在寺廟寬廣的正殿之中,大堆信徒焚香叩拜。香火如霧一般,結成華蓋,籠罩在大殿之中,原本供在大殿裡的金身佛像看起來如同端坐于雲上,慈悲地看着世人。
拉萊耶遠遠地檢測了舍利的成色。這可不是什麼結石之類的蒙人貨,而是晶瑩剔透的一節指骨,在陽光下灼灼生輝。内部蘊含着一些能量,在周圍形成了一個能夠影響人類心理的能量場,讓信徒更加虔誠,更加沉靜。
但是這點能量,應該不至于讓“天尊”垂涎。
拉萊耶歎了口氣,撲空一場。不過也好,可以放心在外面浪一浪了。消磨點時間,晚上去見小紅。
看着士子們詩詞唱和也頗能消磨時間,不愧是讀書人,那禮儀一套一套的。和尚們和信徒們也樂得士子在這裡高談闊論,為他們佛門揚名。這裡的釋道儒三家也融合了,士子們将釋家的偈子玩得溜熟,光頭們和他們唱和得十分開心,拉萊耶也在旁邊記錄得很盡興。
最後這次盛會的文集由拉萊耶用精準的楷書寫就,直接拿去刻版印刷,傳唱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