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小寒這樣随便地回答她的出身,嬴政笑了,這又是不說實話了。
“你們神仙……,不愛說實話嗎?”
小寒奇怪地看着他,這人怎麼還沒忘記這個茬兒,她都掰開了揉碎了說也說不明白嗎?
“皇上,小寒說實話,您相信嗎?”
嬴政玩味地看着她,沒吱聲。
“小寒是逆着時光走過來的,大約走了兩千多年。小寒讀過的書裡講,趙高是個大奸賊,他騙取了皇上的信任,謀奪了篡位的機會。扶蘇會死在他手裡,而李相是個幫忙的。這些,皇上信嗎?”
嬴政笑了,這姑娘太好玩了。講瞎話都講得嚴肅認真,好像下一刻,天就要塌下來一樣。那天在車上,講螞蟻和野豬的故事,她也講得跟真的一樣。好像螞蟻和野豬,一個左鄰,一個右舍。
“姑娘讓嬴政看看你得的雞蛋吧!”
小寒聽了直皺眉,“皇上,咱能把正事兒先辦了嗎?殺趙高。”
嬴政玩味地笑了,“姑娘,你們神仙也動不動就說殺殺殺嗎?”
小寒翻翻白眼,人民民主****當然得說殺殺殺,不****哪兒來的民主?
“姑娘,去看看你的雞蛋吧,将闾說你買賣做得好,嬴政不知道到底有多興旺?”
小寒嘟着嘴,身子一扭,哪有他說去就去的道理?讓他殺個人都這麼難!
“皇上,殺趙高之外的事情小寒都不感興趣。雞蛋,也就是普通雞蛋,有什麼可看的,莫非皇上征稅都征到宮裡來了?”
嬴政更樂了。這姑娘變臉變得真快呀,前一刻還得意地分雞蛋,下一刻就恨不得要吃人,好玩,太好玩了!趙高真把她得罪得這麼慘嗎?
他繃起臉說:“征稅,隻要有經營行為,那就應該征的。也未必不可以。”
小寒氣憤地望得這個無恥的家夥。“皇上征吧。把天底下的商戶脖子上都套根繩子,您這兒一使勁,他們一蹬腿兒。好了,全清靜了。從此,大家隻守着那兩畝地,種什麼吃什麼吧。皇上您也别穿金戴銀了。大臣們也别吃喝享樂了,有皮子穿就不錯了。怕捂一身痱子就脫光光,大家赤條條地聚在朝堂上,說說老天怎麼下雨不均呀,餓死了東邊的。撐死了西邊的可咋辦呀?……”
嬴政快繃不住了,大家赤條條聚在朝堂上,這個情景。呵呵……李斯應該最難看,一身皮包骨。還有遮不住的老人斑……
“可是,姑娘,酒、肉、鹽、鐵如果不征重稅,人們就會耽于享樂,不事農田,而且人人手執刀兵,天下能安嗎?”
小寒正色問道:“請問皇上,僅田稅一項來講,不論耕與不耕,不論地力如何,不論農民年齡體力如何,田地産出一律一半都交給朝廷,朝廷有稅收了,可是農戶呢?他買不起酒肉就真的不吃酒肉了嗎?他可不可以去搶?他得不到刀槍,可不可以拿農具當作武器?難道這樣,天下就安定了嗎?”
嬴政的臉色“刷”地就變了,他可以追問搶白别人,哪兒輪到得别人這樣質問他的!
小寒瞥了他一眼,小樣兒,還變臉了!
“姑娘說得過分了吧,以今天的形勢,誰敢?”
小寒搖搖頭,不禁苦笑,她想起了她最近經常做的夢,大火燒起來了,鹹陽宮裡無處藏身。怎麼逃,也逃不出去,她跑得好累、好累……
“小寒有一個前輩,叫蘇轼,皇上願把他當神仙就當吧,小寒也崇拜他呢。他說,‘天下之患,最不可為者,名為治平無事,而其實有不測之憂。坐觀其變而不為之所,則恐至于不可救。’今天的形勢,不知道是不是皇上看到的形勢,也不知有沒有豪強之人在不可知的地方在準備着他的……人生的大成功?”
嬴政氣惱地“哼”了一聲,這話是越來越不愛聽了。
小寒毫不在意地笑笑,“皇上,您忙您的天下大事去吧!小寒一個商人,不過是皇上拘起來的一個囚犯,也就是賺個嘴上痛快,到明天,有沒有這份痛快還難說呢,所以,說痛快了也就是賺到了!而您,于百忙之中駕臨這藏書院,也不過是拿小寒消遣的。既然消遣過了,就請回吧!”說完,她向前邁了一步,準備撤了。
也奇怪,這話一出,嬴政反而不氣了。他咳嗽了一下,清清嗓子,覺得自己還是失态了。他來這裡,不就是想酣暢淋漓地與她――對弈嗎?隻不過,他習慣了主導地位,倒不會平等地交談了。想到這兒,他不禁自嘲地笑了。
“姑娘對朝廷的意見很大啊!”
小寒涼涼地說:“不敢,我一個小商人,好不容易依傍上個皇子,還讓皇上活活地困住了。小寒的命還不在自己手裡呢,哪敢放肆?隻不過知道自己是出不去了,就不自覺地想把兇口的郁悶傾吐一下。家裡先輩講過,知屋漏者在宇下,知政失者在草野,知經誤者在諸子,小寒正因為居于宇下,才想把知道的講出來,如果皇上能思考一二,垂憐體恤天下農商,那也算小寒活得值得,為萬民祈福了!”
嬴政沉默了。這一刻,她的臉上全是悲戚,倒不知是為她自己,還是為天下萬民。但,她這個人,他确是領教了。
“姑娘,從統一到現在,時間不長,邊疆防守,需要重兵,南邊新開拓的區域,需要管理,這都需要賦稅的支撐。東部幾個原來各自為政的國家,舊貴族舊勢力始終蠢蠢欲動,這就需要強力壓制他們,這也得靠賦稅來支撐。沒有雄厚的稅賦,這個國家寸步難行。這個情況,姑娘知道嗎?”
小寒歎了口氣,說來說去,他怎麼不說說骊山的陵墓花了多少錢呢?
但揭短肯定是要挨打的。這不能說。
“皇上,您說的是您考慮到的,小寒說的是小寒考慮到的,這不矛盾。皇上知道大禹治水的故事吧?”
嬴政點點頭。
“小寒聽說,别人治水是堵,越堵越厲害。他治水是疏導,給大水以出路。小寒想。治國也是這樣的。”
“疏導?怎麼疏、怎麼導呢?”他現在真的挺想跟她說話。
“嗯。小寒不懂治國,但小寒懂經營。利益是可以交換的,交換的過程就是互讓一步。然後皆大歡喜。就拿這稅收來講,原六國故地,收上稅來都要報給朝廷,再由朝廷統一分派。那麼請問,六國故地。他們能得到多少?如果總也得不到,積全國之力隻托舉出一個富足繁華的鹹陽,這種情形能持續多久?”
“那麼依姑娘之見,要怎麼交易?”這時。他倒真想考她一考。
“小寒說不清楚,那就講個故事吧,我想。其中的道理應該是一樣的。”
“嗯,姑娘講吧。”
“皇上。有這麼一家人,一個老漢很能幹,有七個兒子。大兒子是嫡出的,老漢非常疼愛。其他幾個是庶出的,老漢也很珍惜。他對七個兒子講,你們都出去掙錢,掙到錢都交上來,由爹來統一管理,咱們一起攢錢,盡快給你們娶媳婦蓋房子。兒子們心裡老大不願意,但當爹的很厲害,他們也就隻好服從了。可是過了一段,他們發現,交上去的錢,爹好像另有安排:他們的爹爹開始給自己相親,他要續弦了。兒子們就問了,我的媳婦呢?這個老漢講,媳婦嘛,要一個一個地來,娶完一個娶一個。兒子們更不樂意了,你都娶過了,我們還沒娶過呢,怎麼也不能錯過了我們的青春年華呀!于是,他們就消極怠工。今天,這個說,農具壞了,要修農具。明天,那個說,腳扭傷了,要養傷。總之,花樣百出,麻煩不斷。”
“然後呢?老漢發威了嗎?”嬴政聽得饒有興趣。
小寒微笑着發問:“皇上認為,這時候該怎麼辦呢?是把其中一個吊起來打,打給其他的兄弟看嗎?”
嬴政隻是笑,沒吱聲兒。
小寒說:“皇上,這個老漢呢,他很聰明,他說,這樣吧,你們掙的錢,我給你們計上賬,你們要零用呢,就向爹提出申請,爹根據你們的具體情況把你們掙的錢再發下去。你們要是申請的次數多了或者數目大了,娶媳婦的日期就要往後推延了。”
嬴政笑着問:“然後兒子們老實了嗎?”
小寒反說:“皇上認為呢?
嬴政呵呵一笑,說:“可能老實一段吧!”
小寒點點頭,說:“小寒也覺得可能老實一段,但,這一段的老實也很重要,畢竟這個家的秩序平穩地維持下來了。以後發現了問題再想辦法吧,誰能把千秋萬代之後的事情都想明白呢?”
嬴政沒吱聲兒,在他心裡,他就是想把千秋萬代的事情都考慮到了,然後都做了。小寒她還是短視了,是個走一步說一步的人。
哦,或者,她是個邊走邊看的神。
“那麼,這就是姑娘說的疏導了?”
小寒搖頭,認真地說:“不是,哪兒會這麼簡單!”
“那麼姑娘認為還要怎麼做呢?”
“皇上您想怎麼做呢?”
“嬴政隻想問姑娘的看法。”
“我有看法有什麼用呢?我又不能救民于水火,我連我自己都救不了。還不是被皇上拘起來,像個猴子一樣,想耍弄就耍弄一下,翻跟頭翻得好,給個桃子吃。翻得不好,打一巴掌!”
嬴政一時語塞,搖搖頭,下意識地舉起手來,但他很快又覺得不妥,就不自然地放下了。他并不是想打她,但她還不能忘記那一巴掌,他就想打斷她。
小寒往後退了一步,她當然是忘不了那一巴掌,但她并不糾結于那一點疼,一個連命都攥在别人手裡的人,挨巴掌算什麼!
想來,她目前的處境……,是越來越沒希望了。
聊天的氣氛就這樣變得不好了。兩個人都沉默下去。
而孩子們卻玩得特别開心。箜竹的嘯音尖銳而悠遠,李武等着李良玩壞了,能得着玩的機會,就一個勁地喊“掉,掉,掉!”
将闾看上去在陪着孩子們玩,心卻并不在遊戲上,所以他總也玩不好。父親和小寒的關系有點奇怪,他從父親的神色上看出來了。小寒臉上卻盡是無奈和悲戚,有時笑笑,卻帶着怨尤或者嘲諷。
他想起大哥扶蘇,沒來由地替他擔心。雖然他也說不明白是為什麼,但這種感覺卻清晰地出現了。
“小寒姑娘再來示範一下,将闾怎麼也弄不好呢!”這時候,他知道他這句話對父親來說是需要的。父皇看上去已經很不自在了。
小寒心裡歎了口氣,隻好走過去接過竹竿,一下一下地抖弄起來。人在心情不好的時候,做什麼都是做不好的。抖幾下,箜竹就要掉下來,撿起來,再抖,也還是這樣。終于,玩得進入狀态,“悠悠“的聲音就連起來了。李武還在喊,“掉,掉,掉!”
李良也跟着喊,整個院子隻有這倆孩子的聲音。
小寒停下來,把杆兒交在李武手上,擡頭四顧,将闾不見了,皇上也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
整個大院,空氣濕冷,土地潮潤,嘯音單調悠長,竟像一個醒也醒不來的夢,任憑你抓撓,任憑你喊叫,沒用的,别人隻會以為那是你的一個酣夢!(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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