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寒找到她訂做銅刀的鋪子,發現老師傅不在。
她問:“你家師傅呢?”
徒弟有些睡不醒的樣子,仔細看了一下,發現是來過的客人,經常要做些奇怪的東西。
“姑娘有什麼要做的,就交給我,師傅這些日子恐怕是不能來了。”
“他老人家是病了嗎?”小寒有些擔心。
“啊,這個――,姑娘想多了,他老人家不能來了。宮裡有任務,所以……”
小寒躊躇了一下,宮裡有任務,他不能來了?到底是什麼事兒呢?
“姑娘有什麼活兒,看看放心交給我不?”徒弟問。
小寒想了想,從包袱裡拿出一組木片,遞給徒弟,嘴上說:“你看看能做得了不?”
徒弟接過來,仔細看,一邊看一邊驚奇這精細的畫工。
“姑娘是要做成鐵的,還是銅的?”
“銅的。”
“啊,銅的。姑娘,我悟性不高,好在勤快,跟着師傅學了三年,我覺得我應該可以把它做出來。”
小寒有點猶豫了,聽這意思是要拿她的東西練手。
忽然,從裡邊出來了一個人,大聲說:“大頭,你覺得能做出來就敢接嗎,現在是什麼時候?”
大頭聽了趕忙轉過去,對那人說:“師兄,這真是個新玩意,咱做做呗?”
那人走過來,瞪了大頭一眼,卻伸手把大頭手裡的木片接了過去。
他一塊一塊的琢磨木片,小寒也琢磨他。這人看上去有四十多歲,一臉的絡腮胡子,常年做活的身闆,肩寬背厚,羊皮坎肩披着,裡面的衣服草草地紮了根帶子。他手部肌肉發達,指頭又粗又黑,估計怎麼洗也洗不白了。
那人看完,擡頭看向小寒,有些抱歉地說:“姑娘這東西确實想讓人試試,可是,目前小鋪子的任務太多了,抽不出更多的人手,也騰不出爐來。嘿嘿,不是不想掙錢,是心有餘而力不足啊!匠人有匠人的難處。”
說完,他把木片遞給小寒。
小寒接過來,有些不死心。試探着問:“那請問師傅,鹹陽城能接這活兒的您能推薦一家給我嗎?”
那四十多歲的漢子搖搖頭,說:“凡能接您這活兒的匠人估計都和我們家是一樣的,都有任務,而沒任務的呢,估計您也看不上他做那手藝。”
小寒輕歎了一聲,她都答應了給扶蘇做火鍋吃,結果……,而且,她自己也挺想吃的。總不能兩人湊到廚房去,站在地上就着一口大黑鍋吃吧?
正猶豫呢,後邊過來一人,直接往小寒身邊一站,倒是不見外的樣子。
小寒趕忙行了個禮,說:“趙大人,又見着您了。”
趙高微微點頭,嘴角帶着笑,倒不像前幾次那樣高深倨傲。
“姑娘是要做活兒?”
“嗯,正猶豫要不要做了呢,人家忙不過來,任務滿了。”
“哦,我看看,很複雜嗎?”
小寒就把那一組木片遞給他。心裡說,好像你什麼都能似的!
趙高拿過來,轉過身兒對着外面射進來的光仔細看,一邊看一邊問:“這是要煮東西吃?”
小寒點頭,說:“是的,想涮點羊肉吃。”
“涮?”趙高愣了一下。“怎麼涮?”
小寒簡單把程序和火候把握告訴他,趙高聽了頻頻點頭,嘴裡說:“大公子好口福啊!”
他收起木片轉身對着鋪子裡的中年漢子說:“連這套總共兩套,十天,夠寬松了吧?”
那漢子吓得差點坐在地上,可憐巴巴地說:“趙大人,您這是難為我們了,真的沒時間啊!”
“嗯?”趙高眉毛一擰,嚴厲地質問:“我趙某人難為你們了?你不覺得是趙某人高看你們了?”
那漢子不敢說話,一個勁兒地搖頭。另一個徒弟也吓得縮在一旁。
小寒一看這情況,趕緊說:“啊,我不做了,不做了,為了一口吃的,不當緊的。”
趙高說:“哪兒能不做呢?我趙某人說出來的話,就沒有收回去的時候,今天你們接也得接,不接也得接!”
聽這口氣是誰的面子也不打算給了。
小寒沒想到會惹出這麻煩來,她靈機一動,趕忙說:“那個,師傅,你看,我要是把上面的花紋取消了,是不是省點事兒?”
那小徒弟點點頭,當師兄的卻不松口。雖不松口,他卻不敢與趙高對視,眼睛瞅着地面。
趙高“啪”地一下,把木片拍在案子上,不容置疑地說:“原樣,兩套,沒商量,十天後送到我府上。”
小寒讓這“啪”的一聲弄得一哆嗦,心裡說,這是要故意吓人嗎?她連忙說:“我的我來取,别送了。”
那個當師兄的沒吭氣,看來,這是默認了。
“我要的刀呢?”趙高又問。
吓傻了的小徒弟趕緊到裡邊去,片刻之後颠颠地跑過來,雙手呈上一把刀。
小寒瞟了一眼,銅柄鐵身,上邊刻了些雲紋,是一把比較厚實的短刀,刀刃處寒光一閃,讓小寒禁不住一縮脖兒,她沒來由得覺得皮疼。
趙高把她的反應收在眼裡,不由得嘴角一抽,心裡冷哼一句:“女人!”
小寒趕忙問訂金多少,她實在不想跟這陰森森的人在一起了,她要找陽光般溫暖的大公子去。
徒弟收了錢,小寒對着趙高彎了下腰,就準備轉身回家。沒想到,趙高卻說了聲:“姑娘稍等。”
小寒隻好收住步子,疑惑地望着趙高。
趙高還是那樣嘴角一抽,沒說什麼。小寒心想,整天一抽一抽的,這是腦皿栓症狀吧?
趙高對那小徒弟說:“刀子的錢和火鍋的錢一并給,十天後到府上拿。”
小徒弟有些不情願地點點頭,而那當師兄的始終不說話,也沒移動半步。
小寒看了眼趙高,不知這人在匠人面前耍完威風還要幹什麼。
趙高卻又是一抽,伸手作了個請的動作。小寒隻好朝外面走去。
走了大約有十來步,趙高自言自語似地說:“有的人就不能給他好臉。越給好臉他越不把你當回事。”
小寒不吱聲,心裡尋思,你說吧,你随便說吧,你想指桑罵槐我也接着了。
趙高又說:“人就得逼一逼,不逼就不知道自己能做多少事情。”
小寒還是低着頭,牽着馬,一言不發。
“姑娘,小公子去找過你一回。”
“嗯?”小寒擡起頭來,扭頭問:“他不是受傷了嗎?”
“受傷了也要去找你,大概是呆得太悶了。”
小寒頓時縮了縮肩,心裡罵:奶奶的,把我當什麼人了,果然是不能招惹的東西!
趙高看着她的反應嘿嘿一笑,說:“小公子真是需要個人調教啊,我怎麼說他都不聽,看來……”
小寒也顧不上禮貌了,連忙打住他的話:“看來,人就得逼一逼啊,不逼他,他就不知能夠做多少事情!”
趙高讓堵了一下,陰陰一樂,說:“姑娘知道我的意思。”
小寒搖搖頭說:“不知道,小女子怎麼能知道大人的意思。小女子流落鹹陽,多虧李相和大公子的庇護,才活到今天,對于大人物隻有感恩和服從,不敢揣測。”
趙高搖搖頭,說:“不用這麼小心吧?姑娘和小公子怎麼都算是一家人,籠統一點,你也算是他的嫂子,嫂子幫幫小叔子也不是什麼逾矩的事。”
小寒也搖頭,堅決地說:“大人想得太天真了,我和他怎麼是一家人?我一個侍妾,說不好聽的,就是讓幹啥幹啥,哪裡有一絲地位?小公子那樣的皿統,誰敢高攀和他是一家人?您問問他自己,這鹹陽城裡一個支系下來的那麼多人,他把幾個人當成是他的自家人?小寒又算什麼?”
說到這兒,她看了趙高一眼,說:“您和他的關系倒是近,他把您當自家人嗎?”
“何況,嫂子、小叔子這種事,什麼時候都是好說不好聽,您何必要強人所難,又把簡單的事情搞得紅黑不清。”
趙高讪讪地笑了一下,他是見到小寒才臨時起意,原先即便是對胡亥沒有辦法也真沒想過讓小寒幫他。
想了一下,趙高問:“那依姑娘之見,小公子如何才能回歸正途呢?趙某真的有些發愁。”
小寒心說,他要回歸正途我還發愁呢,就這樣不着調的其實挺好。
她故意歪頭想了一會兒,問:“大人有過叛逆期嗎?”
“叛逆期?”
“嗯,這是小寒自己的認識。可能大人您是從小就有鴻鹄之志的,對師長的教導能深刻領會,認真執行。而大多數的男孩子,到了十三四歲、十五六歲對師長的話開始置疑,性格急躁的會有挑戰師長權威的舉動,甚至動手、離家出走。而當他長大了,成了家,開始承擔生活的重任,他就會想起以前師長說過的話,他就開始檢讨自己的言行。小寒想,小公子可能是處于叛逆期吧!”
“那要怎樣做呢?”趙高問。
小寒堅決地說:“不管他,給他成長的時間。關注多于管教。”
趙高整個臉都抽了。胡亥都這樣了,還給他成長的時間?
“難道沒有其他的辦法了?”
小寒說:“也有,但不是什麼辦法,而是許多人的經驗教訓。”
“姑娘請說。”
小寒說:“大人聽說過這句話吧?窮人的孩子早當家。”
趙高眉頭一皺,胡亥他們家還“窮人”?這是拿他開心呢吧?
小寒說:“有的人,從小驕縱,就是因為太順遂了,等有一天,落難了,才知道體恤别人,才知道立志苦行。除了生活給教訓,誰的話都是不管用的。”
趙高的臉又抽了,胡亥落難了,那不是大秦……,他娘的,想都不敢想了!
小寒兩手一攤,無辜地說:“我就說嘛,這是别人的經驗教訓,不是一個辦法。”
趙高扭臉盯着小寒,他很懷疑這個女人是故意拿他開心的。
小寒還是那樣無辜地看着他,一副同情的表情,說:“當老師的,真不容易啊!您比他爹媽還盡心,小寒服了!”
“小寒服了”,趙高被這句話軟軟地打倒了,他再次想起了胡亥不敬的眼神。他閉上眼眯了幾秒鐘,說:“涮羊肉鍋裡是不是還可以放些别的?”
小寒一怔,心裡給他點了一千個贊,這是什麼級别的人才有這樣堅韌發達的神經!
她認認真真地說:“當然,食材别一起放,要是一起放會拿不準火候,煮得老了就不好吃了。吃的時候配點菘菜、豆芽之類的蔬菜,光吃肉容易上火。煮鍋底的時候,可以放紅棗和枸杞,算是冬天溫補的湯。也有用魚湯、雞湯、骨頭涮的,小寒不喜歡,覺得味道太混雜了。哦,不過,有烏雞的話放一隻,等涮完了肉,再喝那個湯,味道也是不錯的。另外,蘸着吃的小料,可以在溫水化好的麻醬裡面稍微兌一點酢和饴糖,用來提鮮去腥。”
“烏雞?”
“嗯,又叫烏骨雞。在鹹陽倒是沒見賣的,不過可能有人家飼養吧!”
“哦。姑娘說了一大堆,也不知道能記住多少!”
“根據自己口味來吧,沒什麼定規。說起來它是懶人粗糙的吃法,就是三五個朋友在一起吃着熱鬧。”
趙高點點頭,說:“好吧,趙某就試一試這新吃法!那麼,要趙某送姑娘一程嗎?”
小寒心花怒放,這尊神終于要走了。她禮貌地推辭了一下,目送趙高騎馬而去。
等趙高真的走遠了,小寒長籲一口氣,和他在一起真折壽啊!
站在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呆了幾秒,想了想,這不是回家的方向。這趙高真讨厭,每次都把她弄得緊張兮兮。不過,也鄙視自己,她一個幾千歲的人怕他幹嘛?
當緊的事情還是那火鍋。她折回去,又進了那鋪子。
小徒弟一看她又來了,一臉苦笑,對這女人帶來的麻煩他真是無言以對了。
小寒一擺手,說:“你别怕,我不是來找事的。趙大人那個火鍋,你們照樣做,咱得罪不起他。我那個,呵呵,能擠出時間就做個簡單的,我不要花紋了。實在擠不出時間,今年冬天我不吃了,我們全家都不吃了,把訂金退給我。”
小徒弟一愣,這是多麼體諒别人的一位姐姐,娘啊,太溫暖了!
他沖裡面喊了聲師兄,這次,他可不敢貿然開口了。
師兄出來了解了情況,也很意外,不過,他說:“訂金就别退了,做得簡單點可以,您要是不在我這兒做,估計連續幾年您都用不上火鍋了。”
小寒很吃驚,問:“為什麼?”
那師兄說:“所有的能接您這活兒的鋪子都沒時間。所以,呵呵,您走好吧!”說完,師兄很有派頭地轉身進裡面去了。
小寒一路琢磨,這到底是出了什麼事呢,搞得全行業沒有時間。回到家,扶蘇也回來了,她就把今天的遭遇講給扶蘇聽。
扶蘇了然地“哦”了一下,說:“他們确實沒時間,你還真幸運,搶到了一個機會。”
“為什麼?”
“這是秘密。不過,本公子可以講給我親愛的小寒聽。”說着,把她抱在腿上。
“什麼?”小寒一聽秘密就跟打了雞皿一樣,她真的深入到敵人内部了。
“他們在打造銅車馬,帝陵用的。很多輛!”
小寒無聲地“啊”了一下,銅車馬?她看過的銅車馬?這怎能不讓人激動呢?
扶蘇疑惑地看着小寒的表情,這到底是什麼意味呢?
小寒趕緊安撫他,順心話張嘴就來:“那是不是你的工作要加重了,我很擔心你的身體呢!還有,那得耗用多少銅啊?有那麼多銅嗎?”
扶蘇拍拍她,他現在已經習慣了小寒的思維。她總是異于常人呢!
不過他又想起一事,他捧起小寒的臉說:“小寒,那趙高看了你的圖也訂了一個?而且是連花紋都不将就的?”
小寒點點頭,說:“他真是有些強人所難了。有權有勢嘛,不可理喻!”
扶蘇沒理她酸溜溜的話,他說:“今天,我差點讓他耍了。他蔫不出溜地拿了一副象棋給父皇,結果,父皇責備我,說有好玩兒的沒先想着父親,倒讓外人搶了先,弄得我很被動。我想,今天他對那銅火鍋那麼上心,肯定不是自己享用的,他又想着哄父皇高興。如果父皇知道了我有的用而沒先想着他,肯定又得說我一頓。”
小寒聽了哈哈大笑,大公子終于被現實教訓了。她狡黠地說:“既然他那麼想搶先,要不要捉弄一下他,讓他拍馬屁拍在馬蹄子上――找踹!”
扶蘇凝神想了一下,搖搖頭說:“不行,那是我父親,你捉弄他,肯定連帶着捉弄父親,馊主意!馊主意!”
小寒拍拍他的臉,說:“好兒子!好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