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天寒地凍的時候,很多人沒事兒就貓在家裡,女人的手上總是有活兒,不是做衣服,就是做鞋子,寒洲不會做,她隻會縫補丁,但家中夥計打補丁的事情肯定也輪不到她來做。她就隻好閑着。但這隻是外人看來她很閑,因為胡七和胡九的幾個孩子老纏着她講故事,胡老爺子也願意湊過來聽聽,現在《西遊記》又講到盤絲洞了。
想起了給大棗講故事,講到盤絲洞就再沒講下去。心中不禁有些惆怅。也不知道這麼冷的天,他過得怎麼樣?是回陽夏了,還是在經營那個豆腐店?
家裡的各項生意都挺順利,在家的人都很健康,在外地的子弟雖不知詳情,但他們都好好地活着這卻是知道的。在這個時代,一家人能這樣,已經是很不錯了。胡老爺子是豁達之人,老九走後有些傷神,最近也恢複了不少,又時不時地抓着寒洲唠閑嗑了。
老七請人做的椅子拿回來了,寒洲試了試,靠背好像不太舒服,不太符合腰背的自然曲線。但老人很高興,坐上去直說腿舒服。胡七把椅子搬到院子裡背風又朝陽的地方,他媳婦找個張小被子,老人往那兒一靠,眯縫着眼,别提多美。
寒洲又找了半截木頭,放在老人腳邊,讓老人踩上去,說,這是腳踏。老人更高興了。說,家裡有你們,我知足了。
這一句話,寒洲一時竟濕了眼眶。父親以前也這麼說的。
普通人家的幸福不過如此。
胡七看見了,扭過頭,閉上了眼睛。他最熟悉她的表情。她又想家了。
小寒啊,我能做些什麼呢?
因為普通人的知足,寒洲決定搞一次吉祥促銷活動。在這個年代,既然什麼偶然都可以理解成天意,那她就安排一次天意吧。普通人所求的,她都能安排,對别人是個安慰,對自己是個樂子。
她找了竹簽和竹筒,在竹簽上寫了平安、富貴、吉祥、順利、健康、長壽、快樂、好運、幸福、團圓等吉利詞兒,放在竹筒裡。先拿到胡老爺子面前讓老人抽個簽,老人随便抽了一支,是“健康”,寒洲就說,“祝您健康!”老人哈哈一樂,再抽一支,是“平安”,寒洲就說,“祝您平安!”老人又哈哈一樂。老人玩興大發,一直抽,寒洲就一直祝福下去。抽到最後,老人說:“怎麼都是好詞?我們的運勢都是好的嗎?”寒洲說:“當然,我們的運勢都是好的。壞的由上天安排,好的我們自己安排。我們胡記豆腐店要給全鹹陽的百姓安排好的運勢。”老人就哈哈大笑,他明白了,這個活動他喜歡。
當然,頭疼的仍然是寫六套,不,是七套,老爺子要求多弄一套,他放在家裡和客人玩。
寒洲又問,老爺子,您說這麼多好詞兒,哪個是您最看重的,我要把它定為最高獎項,作為我們店送出的過年禮物。
老人琢磨了半天,他最想的當然是兒子回來,那就是“團圓”最好,但一般百姓呢,各有所求,“幸福”就是最好的。
所以,最高獎項就定為“幸福”,抽到它,可以得到一小罐醬豆腐。
還有一項工作要做,出新的店堂告示,培訓店員認這幾個詞。還要讓他們學會說“祝您如何如何”,人家抽到什麼店員就得把同樣的祝福說出來。
先培訓西施,小姑娘很聰明,教了就會。然後每人三個店鋪,分頭布置下去。
結果到培訓店員的階段問題就出來了,按說就那麼幾個詞,怎麼也能記住,但是對于這些從小沒念過書的年輕人來說,對文字有天然的畏懼,總覺得那不是他們能做到的事情。寒洲讓人替了“一刀準”一天,她拉着“一刀準”一家店一家店地走,讓“一刀準”認給他們看,說給他們看,最後這些人終于有了點信心。
寒洲說,認錯一次,扣工錢一錢,認錯兩次,扣工錢三錢,認錯五次,扣一個月的工錢。全不認得,工作别幹了,回家去。
這下,全員都想清楚了,想清楚了,事情也就好辦了。
寒洲、西施、胡七分别去各店抽查,發現沒有一個認錯的,也沒有一個說錯的。事情就可以啟動了。
活動開始那天,老爺子也出了門,寒洲陪着先到了花枝街。
花枝街的住戶們都有錢,不在乎那一小罐醬豆腐,但得到的同時,就得到了“幸福”,這多好。
抽到“平安”的比較多,因為竹筒裡的平安簽放得多,店員一聲“祝您平安”,這一天的好心情就有了。
抽到“富貴”的能以平時八折的價錢買東西,那也是意外之喜,店員一聲“祝您富貴”,喜氣立馬就是在臉上了。
到了三闾巷,老人已經有點累了,寒洲決定帶老人回去,老人就是不肯回,他就喜歡看人家喜滋滋的樣子。
笑容是可以傳染的,這一天,寒洲也覺得很高興,這半年以來,好像這一天就是最高興最有成就感的一天。
那陶器作坊的已缺也出來買了豆腐,他也抽了簽,得到了一句“祝您順利”。他看到了街對面的馬車,馬車上小寒姑娘和一個老人在曬太陽。他們邊看邊笑。他就走了過來,向兩人點頭緻意。
“這是我們東家,胡記的最高領導。”寒洲介紹。
老人沒有被人這麼介紹過,點着寒洲哈哈大笑。
“我是胡記豆腐的營銷策劃兼技術指導,小寒。”寒洲又正兒八經地自我介紹。
老人又是哈哈大笑。
已缺笑着搖搖頭,然後也正兒八經地自我介紹:“我是這家陶器店的少東家和技術指導,歡迎胡記豆腐使用我們做的罐子。”
老人又笑。他已經笑得太多了,隻能不停地揉臉。
“這是小寒策劃師搞出來的抽簽活動?”已缺問。
“嗯。”
“這是你認為的天意?”
“嗯,天意無所謂善惡,在人間,人要自己懷着善意去解讀天意。”
“對,丫頭說得對,丫頭說得對!”老爺子插話。
已缺沒說話,想想,笑了。
這姑娘眼中的天意是溫暖的,不會讓人感到恐懼。父親常說,人生已經很苦了,何必經常想着未來那些可怕的事情,他們說的都對,天意無所謂善惡,在人間,人要自己懷着善意去解讀天意。
借着天意給别人帶來恐懼和痛苦的,怕是隻有私意,而不是天意。
想來師父最近還是得意的……
回到家,老人真是累了,早早的就吃了東西躺下。
鄭旦過來了,正在和西施玩抽簽的遊戲。
“這個不好玩,我們換簽子。”寒洲說。
“很好玩啊!”鄭旦說。
“稍等會兒,你就知道哪個更好玩。”
說完,她就轉身去寫新的竹簽。片刻之後,把新簽子換上,然後說:“玩吧,你倆玩。”
鄭旦就抱了個竹筒虔誠地搖啊搖,一隻簽掉出來了,西施認字多點兒,就念出來:“明天臉上長――。”她不會念了,寒洲補上:“痘痘,明天臉上長痘痘。”
“啊?”鄭旦撲上來就打,寒洲一邊躲閃一邊說:“再玩啊,還有好話呢!接着玩啊!”
鄭旦不追了,接着搖啊搖,掉出一支簽來,西施又去認,“後天心上人會送你禮物。”鄭旦臉紅了,西施問,會有什麼禮物?
寒洲說:“你個小姑娘管人夫妻之間送什麼禮物?”
這下西施不依了,也起來追打。整個房間沸反盈天的。
院子裡的女人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湊過來看,一看也要玩,幾個人就鬧成一團。反正有西施會認字,寒洲就退了出來,她今天也累了。到院子裡老爺子的專用坐椅上坐下。
已經是冬天了,這時候有些涼,星星就要出來了。
“這麼涼,别坐下,快起來。”胡七關心地說。
“就一會兒,我試試這椅子行不行?”寒洲平和淡然地說。
“那你覺得行不行?”
“不太行,靠背做得不好。坐久了會累。”
“你家裡有很舒服的椅子吧?”
“嗯,還有很舒服的桌子,用椅子配桌子,寫字或者讀書、畫畫兒。有時也和家裡人玩抽簽的遊戲。”
寒洲輕笑了一下,站起來,“我要回屋了,你也早點歇着吧。”說完轉身就走。
“小寒?”胡七叫她。
“嗯?還有事嗎?”她回頭問。
她那麼美,微光之下隻看輪廓都美,胡七心裡歎了口氣,說:“你畫好桌子,我讓人做了給你,我想讓你在我家過得舒服,哪怕你明天要走,今天都讓你過得舒服。”
寒洲沒吭聲,過了會兒,她說:“好的,謝謝你,你是好人。”
其實她是想到院中一個人看會兒星星。
其實她是想在安靜的地方,想想她和女兒一塊玩抽簽遊戲的情景。
她怕她離他們太遠了,怕自己會忘記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