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丘這地方,真是名符其實。
出了行宮,放眼望去,到處都是一堆一堆的沙土。小寒想,這地方種西瓜不錯,住人不行。也不知當初趙國為什麼會在這裡建行宮?據說那趙武靈王後來餓得不行,隻好去吃樹上的果子。
一代君主,硬是讓兒子活活困死了!
遠處是軍士們休息的一列列的帳蓬。如若不是大批的人馬到來,這裡肯定荒寂得隻聽鳥語,不聞人聲。
炊煙升起來了,和着早上的薄霧,影影綽綽的,除了火頭軍,就是當值的軍士。不少人應該還沒有從帳蓬裡出來。
不用行軍的時候,王贲對他們并沒有那麼嚴苛。
有軍士在門口巡邏,他們經過小寒身邊的時候,冷漠地看了一眼,就過去了。
小寒又往前走了一段,身後跟着的,是啞侍楊絮。
她在猶豫,不知道現在接觸小虎他們會不會給他們帶來災禍。
好幾千軍士,穿着一樣的衣服,看都看不清,也不好打聽。
要不,算了吧,還是回去吧!
她覺得自己沒有想清,找到他們要做什麼。可能隻是覺得自己有性命之憂,就需要找親近的人尋求個依靠。但冷靜地想一想,他們不可能幫她逃跑的,即便想幫,也逃不出去。在這管控森嚴的大秦,除非你無家無業、無名無姓,否則,不但自己要遭受刑罰,還要累及家人。
何必強人所難呢!
說良心話,他們和她的關系真好到了可以為她抛棄一切的地步嗎?
從開始,她就是為了扶蘇的安全考慮,使勁對他們好。當然他們也幫助了她,比如――找到了煤礦。這種建立在利用之上的關系,它可靠嗎?
她強烈懷疑,然後,大為沮喪。
“小寒,在想什麼?”
回頭一看,是李斯,這老頭子肯定是睡不着了,起來遛彎兒。
她問:“先生也出來看這沙丘風光?”
“嗯,人老了,覺少!”
小寒呵呵一笑,說:“恐怕不止是覺少吧!先生到這沙丘行宮難道就沒什麼感觸嗎?沙丘,它是這樣一個特别的地方!”
“小寒你就是太聰明,女人嘛,聰明也不要顯露出來,那樣,對自己不好!”李斯當然明白她的若有所指。
“哦,謝謝先生教誨!”小寒表現得很乖巧。
李斯搖搖頭,“小寒,你一口一個先生,其實仔細想來,我都沒有教你什麼!”
小寒沉默了。她認真地看着李斯的眼睛。這時候,恐怕每個人都在做總結吧!不僅僅是她心緒不甯。
“先生,做臣子的,忠于君主和忠于社稷哪個重要?”
“小寒怎麼問這麼奇怪的問題,這不是一回事麼?”
小寒搖頭,“不,先生在裝糊塗!這哪裡是一回事!”
李斯虛點着她,空洞地笑了幾聲,沒再理會這個問題。
小寒又問:“先生,這裡離三川郡遠嗎?”
李斯敏感地打量她,“小寒怎麼會想起三川郡?”
小寒歎了口氣,怅然地說:“可能是因為在特殊時刻吧,總是想起過去經曆過的事和接觸過的人!小寒一直孤零零一個人,凡對小寒好的,在心裡,小寒是把他們當兄弟姐妹一樣看待的!”
李斯嘲諷地一笑,李由可沒把你當妹妹,他把你當什麼,你不清楚嗎?
可惜了我那個傻兒子!
“好了,老頭子繼續散步,姑娘逛逛就回去吧,省得讓人操心!”
最後一句,語氣也很重,說完,李斯與她錯身而過。
小寒像模像樣地施了個禮,轉身送他。在心裡,她卻嘲諷地一笑,這老頭子!
反正,該提點的,該鋪墊的,她都做到了。李斯你要是真敢邁出那一步,那才真叫可惜了你那兒子!
往回走的路上,遇到胡亥。他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匆匆地出去,隻是随便點了下頭,竟然忘了叫娘!
看來,這真是個特殊時刻啊!
……
胡亥到處找趙高,終于在馬廄找到。
趙高看他惶然無措的樣子,鄙棄地看了他一眼。
“不去服侍皇上,過來做什麼?”
“父皇他――不見任何人!”
趙高白他一眼,“見不見是皇上的事,求見是兒子的事,明白嗎?”
胡亥搖搖頭。他嗫嚅着說:“父皇病了,心情不好,總是求見――太打擾了!”
趙高擡起手,又失望地放下。如果是他生的,一定沒這麼蠢!
“去皇上的門外跪着,不求見,隻是祈福,明白嗎?”
胡亥沒搖頭也沒點頭,此刻,他心亂得很。
趙高歎了口氣,無奈地揚了揚下巴。“不需要明白,去做吧!想想在錢塘江,你差點被江水灌死……”
胡亥猶豫了一下,“哦”了一聲。
……
嬴政确實不想見任何人。他睡眠不好,但他此刻非常清明。
身體的疼痛提醒着他,他活着,但活得不好!
端過來又撤下去的飯告訴他,吃不下,終究活不下去!
沒有人跟他提身後的事,但他知道無論怎麼樣,這個問題都回避不了。
他希望再次夢到那個平原津客,希望他給他指點,但那個人始終不來!
他告訴梁辰,無論發生了多大的事都不要把奏折拿過來。他不想管這些事了!
想一想,他這一生值得回顧的事太多,可是揣在心裡獨自溫暖的事太少。
有一個小寒,她卻敢打他的耳光,并把他氣昏!
當然,之前,她還咬過他,就在肩上。
他不禁伸手摸了摸那牙齒咬過的地方。
他的心荒涼得像門外的沙丘一樣。她不愛他。他的愛沒有着落。
她的可恨之處在于,他恨她,也仍是念念不忘!
他們有那麼多的時光,就像昨天一樣。有銀杏樹上刷刷吹過的微風,有竈台上噼啪作響的柴火,那麼五光十色!
那是假的麼?那都是真的!
小寒說話時的狀态是真誠的,她真的為了他想盡辦法。
那天,小寒提醒他,沙丘不祥,不要去沙丘。他不聽,偏要來,現在他後悔了。可是,他已經不宜再挪動了。
現在他才意識到沙丘的不祥到底在哪裡?
趙武靈王餓死在這裡,他冤魂不散,他需要一個伴兒。
趙武靈王說:“嬴政啊,你厲害,可是,你不也有這麼一天麼?我是餓死的,你是有東西吃不下,那麼,你不也和我一樣了麼?哈哈,餓死的皇上,太可笑了!”
趙武靈王還說:“此刻,你占據了我的行宮,你一定在恥笑我。你會說,看看你,立了太子,又廢了太子,結果惹得兩個兒子都不滿意。最後倒黴的卻是我!但是,嬴政,你呢?你不立太子,你以為你的十幾個兒子就是滿意的嗎?他們每個人都恨你,因為他們每一個人都不知道将來的位置,所以他們頻頻試探,頻頻犯錯!他們一個個地毀在你的手裡!”
趙武靈王提到這些,他想起高,那麼聰明的一個孩子就是毀在他的手裡!
其實,高沒有多大的錯,如果有錯,也是因為高的揣摸不能讓他接受!他不敢想臨終的事、身後的事,便遷怒于兒子。此時,高已經頹廢得不成人樣子了吧?
嬴政到底犯了多少錯!
扶蘇,你也因為沒有立儲而怨恨父皇嗎?
可是,扶蘇,你讓父皇多麼無奈!
盡管懷疑蒙毅、小寒和你的關系,但在考慮江山社稷的時候,父皇還是不得不考慮到你!
其實,你當不了這個皇帝,你隻是拳腳上的勇猛,遇到大事卻不夠狠厲!
你夠仁慈卻不夠狡詐,從小時候打獵就看得出來,從你和朋友的相處上也看得出來,你知道這樣會吃虧嗎?
可是,除了你,父皇到哪裡找一個更合适的繼承人呢?
他們不如你有兇懷,不如你看得遠,也不如你得人心,換了任何一個,朝堂更亂、天下更糟!
沒得選擇、沒得選擇,生了十幾個兒子卻沒得選擇!
這是不是嬴政的悲哀?
趙武靈王還在笑他。他在屋頂上笑他,在門後邊笑他。總之,他就是在笑他。他說:“嬴政,你就是狂妄自大,你就是愚頑不化,哪個女人對你盡了心還喜歡你這樣的傻瓜?”
……
趙武靈王無處不在。(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