嬴政是帶着一肚子氣走的。∷,
和一個跪下來的神怎麼對話,這是他遇到的最難的問題。
思來想去,還是得去找少秋,她和她有婆媳之誼呢。
哼哼,雖然這樣想有點别扭。
……
梧桐院,安靜祥和,仔細聽,有細碎的笑聲。
鄭夫人沉浸在安詳的喜悅當中。
還沒出月子,穿得不少,前幾日接連下雨,屋子裡潮乎乎的,舒儀很貼心,讓人生了火盆。
鄭夫人慵懶地靠着被子垛,抱着孩子喂奶。很多年不伺弄小孩子了,卻一點都不生疏,女人天生就是會做母親的。
舒儀在外間叫了聲“皇上”,話音剛落,皇上就進來了。
鄭夫人擡頭一看,忙把孩子放下,一離了****,孩子就“哇”地一聲。
嬴政一揮手,“快、快、快,抱着他”。鄭夫人忙又把孩子抱起,重新喂他。
“他和扶蘇小時候真像。不過,這個像皇上多一點。”鄭夫人喜悅地說。
嬴政沒說話,隻是款款坐下,看她給孩子喂奶。女人喂奶的時候,特别安詳,四十幾歲的人了,此刻竟然有一種别樣的美麗。
“你這屋真熱。”說着,嬴政把外面的衣服解開。
鄭夫人擡眼看了一下,皇上像是要在這裡久坐呢。
“嗯,月子房就是要稍微熱些。畢竟是這個季節了。這幾天,上郡的早上怕都要結霜了。”
嬴政沒接話。她這是想念大兒子了。
他不想,男人跟女人不一樣。他好像很難想念一個人。
鄭夫人說:“皇上給孩子起個名字吧,有了名字,少秋讓人給扶蘇報個信兒,就說有弟弟了。本來想要個妹妹的,哪成想,又是一個小子。”說着,就是一聲幸福的歎息。
皇上嘴角微微一扯,說:“那就叫妞妞呗,你當女孩兒養着。”
鄭夫人擡眼看了一下。皇上心情不錯啊。還有心說笑了。
“若真叫妞妞,看将來怎麼叫得出去?”
皇上笑了一下,說:“那就叫慰懷吧,他對你總是個安慰。”
鄭夫人笑笑。點點頭。大的叫扶蘇。小的叫慰懷。年輕時候起名字帶着那麼多生長的希望,到年紀大了,就另是一番期許了。
唉。歲月就是這樣一塊磨刀石,你以為你已經夠鋒利了,在它面前,卻隻有它消磨你,卻沒有你戰勝它的份兒!
“孩子滿月的時候,朕會過來。”
鄭夫人一愣,瞬間,驚喜非常。
這麼大年紀生孩子,原本就不想着分得多少寵愛了。有了小兒子,身邊有個人讓她疼着、陪伴着,這就是她的想法了。沒想到,皇上還會過來,那……”
看着少秋眼角眉梢的喜悅,嬴政輕咳了一下,說:“到時候,不叫别人了,人多太鬧了。就我們一家,另外,叫上小寒吧。你不是喜歡和她在一起嗎?”
鄭夫人略微有些吃驚,但她馬上點了點頭,好像抓到了點什麼。
小寒,她當然是喜歡的,那姑娘活潑灑脫也有見識。即便不說這些,多一個人來看看孩子、誇誇孩子,哪個母親能拒絕得了呢?可是,皇上專門把小寒提出來,怕是這頓滿月酒就有别的意味了。
“少秋,有件事,必須跟你提前說說。”
鄭夫人直了下腰,這是正題來了。怎麼看着皇上一臉為難呢?
嬴政頓了一下,說:“把她弄進宮來,扶蘇肯定是有想法的。但是,你知道,朕有許多事情還沒有做完,朕不想中途撒手人寰,這個小寒,她是神仙,原先隻是猜測,現在證明她真的就是。朕覺得,她可以幫助朕。幫助聯,也是幫助大秦,也是幫助你和扶蘇。你明白嗎?”
鄭夫人有些吃驚,皇上說證明她真的就是,那到底是怎麼證明的呢?
雖然不明白,她卻認真地點了點頭。這番話的主旨她還是抓住了,這是皇上讓她幫忙呢。
“如果你明白了,那就好了。”嬴政再一次确認。
“少秋明白了。本來就是一家人,哪有抱着怨念不放的道理?”
嬴政點點頭,嘴角一扯,笑了。少秋真是個聰明的女人。
滿月這天,舒儀來接小寒。
這是她自軟禁以來第一次走出藏大院。
頭一次,看管的軍士沒有跟着。但,小寒知道,他們跟着不跟着,她都逃不出這個宮院。
但能走出去看看,也挺好的。一出藏書院的大門,小寒的心忽地一下,緊接着又自嘲地笑了。人說,心中有籠便有籠,心中無籠便無籠,她的修為還是太差了,做不到視若無睹,心無外物。
舒儀一路跟着,沒有言語,她總覺得這姑娘是不同尋常的,她出來了,并沒有欣喜非常,而是沉靜地看着各個院落。看一看,停下來,想一想,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過了洗翠園便到了。
進了梧桐院,看那梧桐,葉子都泛黃了,一張張大蒲扇似的,挂在天上。再過幾天,它們就要落了,梧桐不像楊樹,它落了葉子是最難看的,而楊樹看着多少還有點風骨。在家鄉,小寒總覺得,北方的冬天有一種荒涼的美麗,這美大多來自于楊樹的印象,光秃秃、直挺挺,肅穆的灰黑。
進了屋,就覺得暖和。鄭夫人圓潤的臉龐和安詳的笑容,也讓人覺得暖和。
小寒不禁苦笑了一下。在這龐大的宮院裡,就連這麼一位“婆婆”也讓人覺得溫暖了。
鄭夫人招招手,說:“别見外了,不用見禮。過來看看孩子。”
小寒還是弓了下身子。這是這個時代的禮節,基本功呢。
孩子睡着,長得很飽滿,他一張嘴做了個醜臉兒,鄭夫人咯咯一笑,說:“跟扶蘇小時候很像呢。”
小寒伸手摸了摸他握着的小拳頭,心裡也柔柔的。
要不是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恐怕,她和扶蘇的孩子也就懷上了。
扶蘇生那麼大的氣,跟孩子有很大關系。他就是想要一個她生的孩子。這有錯嗎?
沒有。隻可惜了他的一片深情。
她不由得抽了下鼻子,眼淚怕是忍不住了。如果生出來,他還不知道怎麼疼他呢!
鄭夫人輕輕拍拍她的背,和軟地說:“來。先坐會兒。一會兒皇上就來。咱們一起給孩子過個滿月。”
小寒“唔”了一下。點點頭。無論在哪兒吃飯,她的身份都改變不了,她就是個囚犯!
“咱倆說說話。”鄭夫人說。
舒儀一看鄭夫人的神情。就出去了。
小寒點點頭。這是長輩要開導她呢。
“呆會兒,皇上來了,咱就是一家人,皇上不拿着架子,你就甭别扭了!皇上把你當神仙呢。”說到“神仙”這個詞,鄭夫人先不自在起來。一樣樣的一個人,怎麼就是神仙呢?
小寒苦笑着搖搖頭,說:“小寒哪裡敢别扭呢?前些日子别扭是因為氣不過,好好的日子過不成了。現在想明白了,天底下,皇上最大,跟皇上鬧别扭就是跟自己過不去。小寒現在隻想讓皇上開恩,把小寒放了。小寒想找扶蘇去,他一個人在上郡,日子過得肯定……很潦草的。”
鄭夫人接不住了,原來小寒已經不别扭了?那她坐月子期間都發生了什麼?
她不别扭了,皇上讓她做什麼呢?
忽地,她想明白了。她想出去,而皇上想把她留下,皇上想讓她心甘情願地幫他。
呼――,鄭夫人出了一口長氣,她夾在中間算什麼角色呢?
兒子在軍營裡過着粗糙的生活,小寒惦記着,這是多有情有義的媳婦兒!可是皇上他卻要……
這讓她怎麼說呢?
“小寒,算了,你想怎樣就怎樣吧。隻是有一點,今天給慰懷過滿月,你别搞得大家不高興。還有,皇上是誰都惹不起的,你自己惦量着點兒。”
小寒點點頭,鄭夫人的面子還是要給的。
她也真的不想較勁了。那樣,真的挺沒意思的。
“小寒,跟你說句真心話,我在這宮裡過了幾十年,從來沒有真的把他看作丈夫,他是所有人的君王,你知道嗎?”
小寒又點點頭,鄭夫人這麼說,這才是體己話。她怕她吃虧呢。
“小寒知道分寸的,您放心吧。”
鄭夫人深看她一眼,歎了口氣,希望她是真的知道分寸吧!
“皇上!見過皇上!”門外是舒儀的聲音。
鄭夫人看了小寒一眼,拉了她一把。小寒再次點點頭,讓她放心。
兩人聽着腳步聲臨近,一齊跪下。
“妾少秋恭迎皇上。”鄭夫人說。
小寒含糊地張張口,卻沒發出聲兒來,她怎麼也說不出那種話。她跪都跪了。
看着腳邊跪着的兩個人,皇上扭了下脖子,覺得有些不舒服。她又跪下了,是不是少秋沒跟她講清楚?
“一家人,都起來吧!”
鄭夫人起來,拉了小寒一把。
小寒站起來,垂下眼簾,退到一邊去。因為鄭夫人的面子,她今天不能有任何不滿。她不想搞出任何事情讓鄭夫人不高興。但是,除了不滿,她沒有任何别的情緒。那麼,就保持沉默吧!
嬴政心裡歎了口氣,他想跟她平等相待,讓她自覺自願地幫他,而不是這樣冷冷地、一臉委屈地站在一旁。
其實,他真的不想把她怎麼樣,她又何必這樣對他呢?
“少秋,準備了什麼好吃的?都拿上來吧,餓了。”沒話說的時候,隻好吃飯。
鄭夫人笑笑,回頭看了小寒一眼,出門去了。她多少還是有點不放心。
“姑娘不用那麼怕,嬴政不會把你怎麼樣的。”
小寒擡頭看了他一眼,他稱自己為嬴政,這倒是新鮮。
“嬴政隻是想得到姑娘的幫助,并不是想把你困住,以後,不要跪了,沒有神給人下跪的道理。”
說完這話,嬴政吐了口氣,說出來,好像也不難嘛!
“小寒不是神,小寒隻是個普通女人,她沒本事幫助皇上。這是真話。”
嬴政看着她的眼睛,她有些悲哀,有些不甘,還有些無奈。
為什麼是無奈呢?
他的心一下子沉沉的。
“姑娘是神,可能自己都沒覺察,這不要緊,姑娘隻要告訴嬴政怎麼獲得永生,嬴政就把自由還給姑娘。嬴政說話算話。”
小寒搖搖頭,卻笑了。這是個多奇葩的存在啊!
“小寒要是連自己是神是人都分不清楚,那她還知道怎麼永生嗎?小寒要是知道永生之法,那她怎麼不早早地獻給皇上,求得榮華富貴呢?即便小寒自己不在乎榮華富貴,那告訴了扶蘇,他也能因此更得皇上喜歡,小寒為什麼不那樣做呢?”
嬴政一時語塞,他并不是想說她搞不清楚自己的種屬,而是用那話來為她做個台階,沒想到這就被她給利用了。
“皇上,您别難為小寒了。小寒若是想騙您,随便說個法子,您可能就信了。反正,您這身體不錯,能上樹,能踢打東西,還能兢兢業業地管那麼事情。讓您用個什麼法子,說是能長生不老的,您就一直等吧,等上幾十年,在小寒看來都是不成問題的。但皇上是扶蘇的父親,小寒不想騙您,小寒會就是會,不會就是不會。即便您認準了小寒是神,小寒也隻是個不知道長生之法的神。……也許,神也是有壽命的。您說呢?”
“神怎麼會是有壽命的?”嬴政不由得惱怒。神有壽命,這個問題他從來就沒有考慮過。
“那皇上想讓小寒騙皇上嗎?還是說,讓您親眼看着小寒生老病死,才肯相信這件事情?”
嬴政徹底無語了。難道世上真的沒有永生之法?連神也不行?
他的心又灰灰的了。
“嗯哼,嗯哼,嗯哼……”孩子醒了。
小寒緊走兩步,探過身去,撩起孩子的屁屁看了看。沒尿,可能是剛才說話聲音太大了。
她不再理會嬴政,爬上炕一下一下地輕輕拍打孩子。
鄭夫人進來,看看這場面,知道該說的可能也說完了,在心裡歎了口氣。
“現在,吃飯吧,讓舒儀來看着。皇上不是餓了嗎?”
“哦。”嬴政應了一聲,轉身走出門去。
他本想甩臉子給她們看的,但,他今天來的目的就是讓神仙心平氣和地跟他合作,他不能由着自己的性子來。
忍了!
雖然他當着群臣的面說“哪怕是家務事,哪怕是神靈!”,那都是說給他們聽的。真正面對神仙,還是要講究些策略的。
他強勢,但他不蠢。(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