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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我想搬出去住

秦時農家女 一枝綠蘿 5205 2024-01-31 00:59

  天還沒亮,寒洲醒了,醒了以後,淚流滿面。

  她夢見她睡在家裡的床上,半夜時候下意識地摸了摸旁邊,結果沒摸到毛絨絨的頭發,她吓得坐了起來。當當丢了!

  很多次,她都是這樣,摸不到孩子就以為孩子丢了,總是醒來找孩子,看到她滾到一邊睡得像隻小豬,她才能再次睡下。

  現在,睡在這已經不再陌生的房間,身邊是睡相難看的西施,她哭了。

  她無聲地哭,生活于她而言,就像無邊的暗夜,怎麼走都走不到頭,左右連依靠的東西都沒有,就是黑漆漆、空蕩蕩,一腳一腳往下走,不知道什麼時候停下來,也不知道為什麼往下走。

  她想起了家裡的每一個人,想他們是不是也在夢裡看見她,想他們每個人都伸着手想拉她一把,把她拽到一個光亮的地方去。

  還有不知在哪個地方的良子,他是否也是這樣,在飄飄蕩蕩的虛空裡無依無靠。

  小腹有些疼,伸手摸了一下,例假來了,居然弄髒了床單。

  在别人家裡,弄髒了别人家的床單,這讓她很羞惱。

  忽然,她想起自己已經很久沒有唱歌了,她下意識地在乎别人的家,有十幾口人的家。這鹹陽在繁華熱鬧中讓她覺得危險,她想把自己藏起來,甚至在一個孩子面前,也怕洩露了自己的秘密。

  她早就對自己說,不能讓自己太委屈,結果還是委屈到了,連歌都不敢唱了,弄髒了床單還會惴惴不安。

  她起了身,穿好衣服推開門。星星正一顆一顆地躲起來,正是透明前最黑暗的時候。摸着黑,走進馬棚,老陳聞到了她的氣息,耳朵一激靈,她上前抱着老陳的頭,把臉貼上去,來回蹭了蹭,說:“老陳,我們出去呆一會兒吧。”

  道路很安靜,打更的人也不知哪兒去了。有幾聲狗叫,估計是誰家的人起得早,在罵狗。鐵匠鋪的人在生火,一股子煙味。路上隻有老陳踢踢踏踏的馬蹄聲。

  一路往南,直到渭河。

  水很大,河邊還沒有取水或者淘沙的人。星星已經全都回去了,晨光微現。

  老陳在有一搭沒一搭地吃草,寒洲想起她聽過的旋律:MEMORY

  Midnight

  Notasoundfromthepavement

  Hasthemoonlosthermemory

  Sheisslone

  Inthelamplight

  Thewitheredleavescollectatmyfeet

  Andwind

  Beginstomoan

  Memory

  Allaloneinthemoonlight

  Icansys

  Iwasbeatifulthen

  Iremember

  ThetimeIknewwhathappinesswas

  ……

  Imustwaitforthesunrise

  Imustthinkofanewlife

  AndImustn’tgivein

  Whenthedawncomes

  Tonightwillbeamemorytoo

  Andanewdaywillbegin

  ……

  老陳嘶叫了一下,它看到了同伴,找伴兒去了。寒洲回頭,是胡七,他不知道什麼時候到的。

  胡七沒動地方,站在草叢裡望着她,聽她唱歌。

  她已經唱得淚流滿面,但她仍然唱得旁若無人。

  胡七聽不懂,但他能懂她聲音裡的孤獨和堅強。

  如果她隻是美麗,他覺得他想享受這女子的美麗,如果她隻是聰明,他覺得他找到了前行的夥伴,但她又是這麼孤獨和堅強,他覺察到了自己的心痛,他想把她緊緊地、緊緊地按在兇前,讓她知道有他在,沒有什麼大不了的。

  他們都不動,看着太陽升起來,照在岸邊的樹上,石頭上,馬兒的身上。

  鞋子已經被露水打濕了,寒洲踢了踢上面的泥,轉過身來,朝胡七走去。

  “走吧,回家吃飯。”

  她臉上的淚已經幹了,隻剩下眼睛紅紅的,胡七一把抱住她,然後像抱着個嬰兒一樣,摸摸頭,拍拍背。

  寒洲掙紮了一下,想推開他,輕聲說:“别這樣,走吧。我沒事兒的。”

  胡七抱得更緊,他想給她全部的自己,可是她在推,他很難過。他低頭去找她的嘴唇,她一擺頭躲過了,使勁掙脫他,他又要去抱她,寒洲委屈地蹲在地上大哭。她覺得胡七在欺負她,這個時代的每一個東西都在欺負她。她抑制不住了,放聲大哭。

  胡七也被傷到了,他不知拿這女子怎麼辦?他仍然想抱着她、安慰她,但她卻受了委屈。可是,看着她委屈得大哭,他又恨不能丢下她走掉。

  但,他又不能把她一個人丢在這沒人的岸邊。

  漸漸地,她哭夠了,自己站了起來,去牽馬,胡七也去牽馬,兩人一前一後回家。

  胡七說:“我過些天要去祁連山那邊了。”

  寒洲沒搭腔,剛剛哭得有點多,腦子空空的,什麼都反應不過來似的。

  胡七又說:“要不,你和我一起走吧,出去散散心也好。”

  寒洲還是不說話。

  她散心都散到大秦朝來了,還有什麼可散的?

  歎了口氣,胡七說:“你不喜歡那樣,以後,我不會再讓你生氣了。”

  還是不理他。

  最後,寒洲上了馬背,打馬跑了。胡七望着那倔強的背景,恨恨地拍了馬一巴掌,馬氣憤地躲了一下,還是讓他抓住騎上去了。

  快到家門時候,寒洲沒進去,等着胡七回來。胡七下了馬,知道她有話說,就等着。

  “我想搬出去。”說完,定定地看着胡七。

  胡七一聽就急了:“什麼?你瘋了?你一個女人搬出去?有多危險你知道嗎?”

  寒洲沒說話,等着胡七平靜下來,才說:“我搬出去,是因為我想有自己的空間,我不想因為怕這個、怕那個,保全了身體卻委屈了自己的心。你剛才聽見我唱歌了,在這個院子裡,我都不會唱歌,沒有人管我,是我自己在管自己。我并不想要這樣的生活。當然,你們對我都很好,你不用多想。”

  胡七看着她小嘴巴巴地說着她那些理由,心灰灰的,她終究還是把自己當外人,把這裡當作臨時落腳的地方。他怎麼樣、父親、妹妹怎麼樣,都給不了她一個家,她想走就要走,不考慮别人怎麼想。從開始她說是合夥人,到現在她始終清醒,從未越界,她怎麼就能做到這樣無情?

  氣歸氣,但他又怎能放心,讓她任性地搬出去?難道她的那點本事能防得住流氓嗎?

  胡七輕蔑地看了她一眼:“你準備用你的菜刀整晚把守着房門嗎?”

  寒洲一時語塞,這說話的語氣和神情跟老陳一模一樣,當她任性的時候,老陳也是這樣看不起地教訓她。

  “走,回家吃飯,别在這站着!”教訓完人,胡七氣沖沖地走了。

  飯當然還是吃了,寒洲胡亂塞了一口,想起前幾天那花枝街的老爺子要指點她書法,就回房去,讓自己安靜下來,寫了幾行字,略略收拾,跨上馬出去。

  胡七看着她又急匆匆出去了,心中悲哀地想,總有一天,不是她瘋了,就是他瘋了。

  果然,等了一會兒,那老爺子真來了。

  老爺子接過字,沒打開,先盯着寒洲看了會兒,倒是什麼都沒說。寒洲不由得摸了一下臉,心想,是不是給人看出來了?今天其實不出門才對。

  這副字兒默的是賈島的“夕思”,早上的情緒,一時也想不到什麼明媚的東西。

  秋宵已難曙,漏向二更分。

  我憶山水坐,蟲當寂寞聞。

  洞庭風落木,天姥月離雲。

  會自東浮去,将何欲緻君。

  老人看後沉默不語,好端端的小姑娘怎麼寫這麼低沉的調子,倒像是年華已逝、來日無多的樣子。

  寒洲有些惴惴的。她沒有正式拜過師,隻是有興趣就買字貼、看書法展,後來加入了一個書法愛好者的QQ群,說起來是半通不通的樣子。

  “這字認真寫了?”老人問。

  “也算認真寫了吧?今天早上寫的。”寒洲有點心虛地回答。

  “寫字,心要靜,心不靜,字是虛的。你肯定寫了些年頭,每個字筆畫結構自然都是沒問題的,但整篇來看,并沒有沉靜大氣的意韻,這是隸書書法最基本的東西。”

  寒洲忙不疊地點頭,她知道自己隻是愛好者水平。

  旁邊的“一刀準”有點發愣,他覺得那字已經寫得很美了,結果讓這老頭子批得不值一看,這裡面的門道果然有這麼深嗎?

  老人看了看他倆,“你那天在地上教人寫字,好像不是隸書,能不能再寫幾個我看看?”

  寒洲心裡一“咯噔”,心想,還是讓人看出來了。

  她笑笑,強自鎮靜,說:“那是家中前輩随便寫的,我們幾個小輩看學着簡單,就也跟着學了。”

  老人呵呵一笑,鼓勵地說:“寫吧,無論什麼體,寫出來讓人覺有氣象、有韻味,那就是美。”

  寒洲隻好問店員要了筆,蘸了水,略一思索,在木闆上寫下了幾行字。她默的是韓愈的“早春呈水部張十八員外”,當然名字這些都隐去了,隻有正文。

  天街小雨潤如酥,草色遙看近卻無。

  最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這首詩用的是行楷,寫得應情應景,顯得輕盈跳脫,老人一看就喜歡了。

  “哎,還是這個好,好句子,好書體。你,你來念念。”老人高興地指着店員“一刀準”。

  “一刀準”一時有些緊張,看了眼寒洲,強自鎮靜,輕咳了下,張開了嘴。

  念完了,寒洲和老人都禁不住笑。

  這個年代沒有标點,念成什麼樣全憑念書人自己的把握。他剛才倒是沒有念錯字,但确實不流暢,而且斷句斷錯了好幾個地方,好好的詩念得全無詩意。

  老人一指寒洲:“你聽聽你家小寒姑娘怎麼念。”

  寒洲理了理情緒,輕輕地念了一遍,也沒用人民廣播電台那麼誇張的調子,就和每天讀書給女兒聽的樣子差不多。

  老人聽了哈哈一笑,“一刀準”臉刷地紅了。這差距可真是大啊!

  “嗯,我喜歡這個,可惜是用水寫的,一會兒就看不見了。這是你常用的字體嗎?”

  寒洲聽了略一思索,說:“家中人都覺得這種字體比隸書還簡單些,小孩子容易學,就都學了。平日犯懶,什麼簡單便用什麼,隻是寫字而已,算不得書法。”

  老人聽了,啧了啧嘴:“民間有高人啊!程邈苦思十年,成就了這隸書,而你家中長輩已經把我華夏文字的書寫改變到這般程度,這,這怎麼說呢?我們之前都不知道文字筆畫還可以這樣變化。這讓老夫有些難以置信啊!”

  寒洲心中偷笑,你不信也得信,眼見為實嘛。

  老人苦思良久,急迫地問:“那你家中長輩――?”

  寒洲心裡緊張了一下,這是調查家譜的來了,她說:“他可能還活着吧,我想不起來了,但願他活着。”

  “哦。”老人想起來了,同情地看了姑娘一眼,這是多好的人家啊,可惜找不到了。想我大秦,國土遼闊,俊傑無數,在朝廷視野看不到的地方,這等詩書傳家,自得其樂的人家還有多少呢?

  這姑娘更是可惜了,一個人孤苦地流落在這鹹陽,寄身在一個商人之家,靠給人打理豆腐鋪子為生,多好的容貌,多好的才氣也是埋沒了。怪不得她哭過,從那樣的好人家出來,落到今天這般田地,還笑着出來謀生,已經算是堅強的了。

  寒洲看老人沉默,“一刀準”也不知所措,就笑着說:“您老人家今天也出來多時了吧?光顧着指點我了,還要買油豆皮給孩子嗎?”

  “嗯?哦,要的。孩子是喜歡的。”老人嘴上應着,心思還沒回來。

  “一刀準”包了油豆皮,雙手遞給老人。

  寒洲就陪着老人出來。

  老人走了兩步,轉過身說:“哪天我寫字給你看。”

  寒洲忙點頭緻謝,忽然她又想起一件事來:“老人家,我想打聽一件事。”

  老人停步:“你說。”

  “咱們這花枝街可有出租房子的?我不是指鋪面房。”

  老人想想,說:“這個不知道,不過我讓人問問倒是可以。是誰要租?”

  寒洲低頭笑了一下,說:“是我要租。”

  嗯?老人眉頭皺了起來,這都要沒處住了?不是說那個商人家對她挺好的嗎?這下邊人怎麼打聽的!

  “你一個姑娘家,租什麼房子?”

  寒洲笑笑:“一個人住會更方便一些,花枝街這地方還是更安全些,我也隻能考慮這裡了。其他地方我也不會胡亂打聽的。”

  “哦,這樣啊!等有了消息告訴你吧。”

  “嗯。”寒洲高興地點點頭。這老人看上去是個可信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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