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到帳外幾十米遠的地方,蒙恬問:“大公子剛才是什麼意思?”
扶蘇說:“我在想,無論我們要多少牛馬,他們不履行協議這些都是白搭。今天說得好,是因為有幾十萬精兵在那兒鎮着,但我們在邊境不能總是這麼多人,我們耗不起。”
蒙恬點點頭,從匈奴人以往的劣迹來看,隻要中原有事,他們肯定趁機南下。現在收複的失地就是他們趁着秦統一六國無暇他顧才奪取的。他們時刻都盯着中原的動靜。作為一個整體,他們隻崇拜暴力,而并不講究信義。
“那麼你的意思呢?”
扶蘇說:“我剛才隻是意識到了這個問題,還沒有太好的辦法。”
蒙恬沉思了片刻,說:“老辦法,人質!冒頓太子!”
一邊聽着的小寒驚得張大了嘴巴,這是要改寫冒頓太子的命運啊!他不用到月氏做人質了?他也不會殺他爹了?那他将來還有那樣的狠絕和東胡打一仗嗎?他還會圍困漢高祖嗎?
因為我來了,一切全變了,上帝呀,我完全淩亂了!
她緊張地盯着扶蘇,看他如何決斷。扶蘇安慰地拍拍她,他以為這個善良的女人很害怕人質這件事情,說:“沒事的,就是讓冒頓太子到鹹陽去住上幾年,老頭曼做事能有所顧忌!”
看來這是定了。小寒下意識地拍拍兇。不知怎麼的,她覺得心裡涼森森的,總覺得她這個禍闖得有點大。
蒙恬看小寒的反應有點奇怪,心說,再聰明的女人都是女人,總是脫不了婦人之仁。
他說:“那這件事就這樣了?”
扶蘇點點頭。就這麼辦吧!他伸出手,說:“小寒,走,我們進去!”
小寒猶豫了一下。扶蘇一皺眉,問:“你怎麼了?”
小寒嗫嚅着說:“我有幾句話,想讓二位聽聽。”
蒙恬站住,他對小寒講的話倒是想聽一聽。
扶蘇說:“說吧,在進去之前,我們把問題想透徹了。”
小寒說:“剛才公子說要保證協議的執行,蒙大将軍想到的是人質。我想,能不能加一個期限。”
扶蘇說:“你詳細一點。”
小寒說:“我想的是,匈奴内部有很多部族,他們部族的頭領對本部族都有很強的掌控能力。今天現場的反應大家都看到了,頭曼單于決定事情有些瞻前顧後,其他人未必買他的賬。所以今天達成的協議,回去以後要是其他部族不配合,這個協議也難以真正施行。”
蒙恬問了一句:“所以呢?”
小寒說:“所以,我想,如果我們把這份協議中賠償的部分加個期限,他們會更能接受這個協議。因為人在絕望的時候,他可能會瘋狂。我們不把他逼瘋,隻是把他壓住,這對我們才是真正有利的。等期限過了,時勢也變了,到時候能正常貿易當然好,如果不能就走一步看一步吧。”
扶蘇點點頭,又轉向蒙恬。
蒙恬思索了片刻,也覺得有道理。這樣看上去是主動退了一步,但其實是更有利于協議的執行。而且這個期限還有能太長,對匈奴人來說,五十年和一百年都是沒意義的。
“那小寒姑娘覺得多長時間為宜?”
小寒搖搖頭,看向扶蘇,這個主意她不能拿,這得扶蘇說了算。
扶蘇說:“五年、七年、還是十年?”太長的時間他也覺得沒有意義。
蒙恬說:“折中一下,七年吧!”
小寒說:“不,我們要說十年,他們會自己砍下來的。”
蒙恬和扶蘇笑笑,到底是買賣人,買的确實不如賣的精。
再次回到帳中,天已經不早了。
不知道他們剛才說了些什麼,一個個臉色都不太好看。
想想也能理解,今天真的是認慫來了,誰能有好心情呢?
蒙恬再次讓了茶,說:“天不早了,我們盡快談妥。談攏談不攏我都讓人準備了晚飯。呵呵,睡的地方也有。”
結比缰恨恨地“哼”了一聲。
巨人阮翁仲注視着他把拳頭握得嘎嘎響。
扶蘇說:“我們剛才出去,想到了幾個問題。”
幾個匈奴人立刻把耳朵豎了起來,這是又出什麼幺蛾子?
扶蘇說:“協議大的方向我們談妥了,協議的執行是個問題。我們之所以坐到一起,都是為了給國人尋找一個安定的未來。如果協議能順利執行,這個安定的未來就有了。所以,我方有以下幾個建議。”
冒頓有些不安地左手握右手,華夏人太狡猾,還假惺惺地說“我有幾個建議。”
頭曼單于揚了揚手,“大公子說出來吧。”
扶蘇點了下頭說:“鑒于對草原牧民生活的體恤,我方決定把這個協議賠償部分的時間期限定為十年,陰山為界、互市部分都不變,仍然沒有期限。”
呼衍氏的頭領松了口氣,他剛才正為這事兒煩惱呢。
頭曼單于也很意外,欺負人怎麼不欺負到底呢?不過,片刻之後,他就想通了。他們還是怕北部邊境不得安甯。說實話,今天的協議真是被逼的。不過,這樣回去也好交待了。
結比缰說:“不行,還是太長了,我們要求打對折!”
蒙恬輕蔑地一笑,心說,奶奶的,你以為買菜呢!
扶蘇沒理這個茬兒,繼續說:“大家稍安勿躁。我還有下一個建議。”
匈奴人隻好再次豎起耳朵。
“考慮到各位頭領回去以後向衆人說明的難度,也為了表明我們長期合作的誠意,我建議以商品價格的提升來代替賠償的部分略作修改。我們不把那些牛馬羊叫納貢,還是叫戰争賠償。因為匈奴對我邊境地區的擄掠不是一天兩天的事情,殺我方的邊民也為數不少。用财産來賠償應理應分。之所以這樣說清楚,是不想在匈奴牧民當中造成這樣一種印象,說我華夏的東西很貴,貴得沒有道理,怎麼樣都買不起。我方最終的目的還是希望能用商品交換的方式來解決邊境長期存在的問題。”
呼衍氏的頭領點點頭,好像說得有些道理。
扶蘇又說:“當然,至于拿出怎樣的比例叫戰争賠償、剩下的部分由商品的價格來抵沖,這是你們的問題。我相信智慧的頭領一定能把它解決好。什麼事情要是解決得太籠統、太不合情理,首先在内部就不得安甯,我相信這個道理各位都懂。”
頭曼單于歎息一聲,說起來容易做起來難啊!
扶蘇接着說:“另外,前面我們說了要幫助匈奴創制自己的文字,我還想幫助匈奴人記錄自己的曆史,為了保證這件事情的執行,也為了更好地保證我們其他協議事項的履行,我建議冒頓太子到鹹陽去居住幾年,一邊協助相關人士的工作,一邊為自己的民族出力,同時也加深對我華夏民族的了解。我希望自冒頓太子始,我們共同迎來邊境地區的和平。”
冒頓的臉色“刷”地就變了,他忽然明白他為什麼不安了。為了保證相互的安甯,互換人質這是老套路了。
他緊張地望向父親。其他人也望向父親。
頭曼單于緊盯着扶蘇,他在思考這個事情的利弊。
現場又出現了長時間的沉默
小寒也非常緊張。她來了,很多事情都變了,頭曼單于會不會也變了?包括性格和眼光。曆史書上說,他因為想立小兒子才把大兒子打發去月氏當了人質。這不是個重感情的好父親,當然,更不是個理性的當家人。他最終也因為自己的沖動付出了代價。
那麼今天,他也會答應嗎?
冒頓用乞求的眼光望着父親,他不想去,當人質雖然不是階下囚,但過得一定不好。而且,脫離了草原,他什麼都不是,可能他的将來規劃也要跟着改變。
頭曼單于和兒子碰了下眼光,點點頭,讓他放心。然後面向扶蘇說:“大公子,我們一項一項談。”
扶蘇點點頭。
頭曼說:“首先我們說說期限的事,感謝大公子能體恤牧民的不容易。但我認為期限太長了,能不能降一降?否則執行起來太困難。”
結比缰接話:“五年,就是五年!”
蒙恬他們都不說話,就是冷冷地盯着這個吃貨。估計他這會兒又餓了,所以思維又變得活躍起來。
扶蘇也不說話,他隻看頭曼單于,連眼角都不夾一下結比缰。
結比缰被蔑視了,牙齒咬得咯嘣嘣響,他站起來,揮動着手臂,大聲嚷嚷:“五年,就是五年,要不今天談得什麼都不算數!”
小寒輕輕地飄了一句:“匈奴是他當家嗎?”
蘭氏的頭領不滿地瞅了一眼說話的小寒:“管記錄的也有插話的權利嗎?”
小寒一臉被誤會的不甘:“錯了,我還管着報信兒呢!我是情報組組長!”
一說到“情報”,匈奴人的氣焰就下去了。呼衍氏的頭領拽了下結比缰的衣襟,結比缰一把打掉他的手,但最終還是不甘不願地重新坐下。
呼衍氏的頭領望望頭曼單于,他真希望單于快點說話,要價出來了,你總得還個靠譜的呀!他心裡的預期是六、七年。
頭曼單于終于張口說:“七年。”
扶蘇與蒙恬對視一眼,點點頭,說:“好,就七年。我希望在頭曼單于的帶領下,草原的七年是和平的七年,興旺的七年。”
頭曼單于又說:“那麼下一個問題,關于冒頓,他是我們匈奴的太子,他去我同意。但是期限呢?”
扶蘇又與蒙恬對視一下,蒙恬說:“十五年為下限。這十五年是為了雙方的和平。如果将來他願意呆在鹹陽生活,生兒育女,那我們也歡迎。”
小寒吃驚地望着蒙恬,果然是個狠人。他不但要保證賠償的部分正常交付,還要防着匈奴南下作亂。即便不南下,十五年的時間,足夠讓冒頓愛上鹹陽。人家好好培養的一棵樹苗,最後讓他移植到花盆裡改性了。
冒頓沖動地站起來,“不,我不接受,父親,我不接受!”
頭曼單于也站起來,他站起來不是抗議,而是把手放在兒子肩膀上安撫他。“兒子,坐下,你去鹹陽是有任務的,是為我們匈奴人的英雄故事能傳承下去,也是去鹹陽見世面的。”
他轉而對扶蘇說:“大公子,十五年還是太久了,我歲數不小了,還是讓他早點回來幫我吧。你看十年怎樣?”
蒙恬聽了,心中一樂,我就等着你還價呢。他給扶蘇丢了個眼神,扶蘇會意,點點頭,說:“好,就十年。這十年當中冒頓太子會得到相當的禮遇,這個請放心。我會讓專人教他學習我們的華夏文化,也會同時履行文字創制及曆史整理等工作。這些都需要冒頓太子出力呀!未來他一定是一位學養深厚、雄才大略的草原領導者。”
冒頓頭一耷拉,妥了,這些人幾個眼神、幾句話就把他的命運改變了!
小寒長舒了一口氣,頭曼單于終于不負她望啊!俗話說,江山易改、本性難移,她都從二十一世紀過來了,頭曼單于本性依舊!看來那句話應該改成時空易改,本性難移。剛才那短暫的沉默不知道是不是在想他小兒子的繼位問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