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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片梁上雙君

慢春風 清楓聆心 2475 2024-01-31 00:59

  還以為有人留園,夏蘇正思忖接下來怎麼辦,那兩人卻走了出去,給園門上了鎖。

  丫頭瞧不見行如風輕的黑衣人,而夏蘇隻是掐時刻早了那麼一點點。

  所以,意外實在小得不值一提。

  倒是園裡明燈點得鋪張浪費,讓她大傷腦筋。

  輕功再好,明光之下仍會露出形迹,而且趙子朔可不是趙青河,這位長子嫡孫的住所,園大屋大,回廊疊宇,曲橋荷塘,大概要備着成家立業開枝散葉,隻因他尚未成親,又專心讀書,才不喜歡放太多人。

  夏蘇從屋頂俯瞰過,頭一回進來這裡,又不好見光,盡管泰嬸以一手醫術結交了不少管事媳婦和婆子,打聽朔今園裡仆從人數和分布狀況實屬小菜一碟,但這麼曠亮,無處藏身,令她心裡虛。

  雙手捉緊包袱布條,心虛沒有影響夏蘇的決意,當下拾起幾枚石子往明光處打去,同時借稀落的花樹山石迅穿廊。

  石子啪啪作響,本似風輕的影子,在明燈照耀之下,猶如怪鳥掠過,确實難掩蹤迹。

  好在,不起任何人聲,隻是驚動了幾株秋早金菊,無風自搖。

  夏蘇緩吐一口氣,既确認無人就不再顧忌,從内園走主道,明暗不拘,直直奔入趙子朔的小樓。

  藏書閣,讀書屋,待客堂于一樓,而起居室在二樓。

  她推門進入起居室,一排樓檐琉璃燈盞令屋内無光自亮,格局盡呈眼前。

  滿目皆書,一室墨香,說是起居寝屋,卻更像書房,書桌就有兩大張,其中一張桌面堆砌着一撂撂寫了字的紙。

  神童也需要努力?

  順利進入這間屋子,讓夏蘇有閑心,還能莞爾一笑。

  随即,她繞過格物紅木隔斷來到内室,笑意更深。

  一床一桌一卧榻,八仙案上松竹梅,正是《歲寒三友》。

  夏蘇跳上八仙案,将畫取下鋪桌,又解開身上包袱,從一堆零碎中找出一盞拳頭大小的玻璃燈,點亮後罩上小瓷屏。

  幽幽光色冷青,且隻往前走,還可以調節亮度,煙熏味極淡,像書墨香。

  此燈從海外來,貴比黃金,燈油更是有錢都買不到,是她離家時帶走的,唯一一件娘親遺物。

  因為太珍貴,夏蘇用起來也省,照過一遍就熄去。

  這幅《歲寒三友》是紙本,并非仿作所用絹本,畫風極具趙孟堅筆法神韻,問題就在于這等清涓筆觸欠缺一些獨我靈氣,若不熟悉趙孟堅的畫作,鑒定不易。

  不過,夏蘇還有别的鑒法。

  她搓着冰涼的手,直至感覺指腹達到最佳敏銳,然後伸手至畫紙前,閉目,以食指中指觸畫,時而似蜜蜂頻密振翅,時而似輕羽刷過。

  待睜眼,已笃定紙張為南宋年代,并非特意作舊的,褪墨因保存良好而不顯著,但仍有年頭了。

  燈下不見層疊摹仿的痕迹,再加上全補筆法欠呈自然,确是趙孟堅真迹。

  夏蘇自幼習畫,對各代名家之長短弊勝如數家珍,何況她雖未見過《歲寒三友》,卻見過趙孟堅的《春蘭》。

  由《春蘭》立刻回想到那個家,不禁遍體生寒。

  雖有金山銀海,瑰寶奇珍,卻也污穢奇臭,陰險惡毒,親非親,情無情,一塊肮髒地。

  不想,不想,夏蘇甩甩頭,從包袱裡揀起量繩,并将幾十樣尺寸一一記錄,又取一小幅白紗絹,鋪在畫上,用粉筆作好标記,再在松竹梅上灑一層銀粉,蓋上吸粉紙,掃下銀粉……

  如此不厭其煩,隻為反複拓下精确的外廓。

  最後是印。

  印有兩枚,“子固”和“彜齋”,是趙孟堅的字和号。

  她書法不強,隻能用透描法摹下,但紙本畫易凹,必須掌握好力道,還得描精準。

  看似最簡單的地方,手心卻一直緊張冒汗,居然還有些心浮氣躁。

  描完後,感覺并不好,夏蘇擦着手,還想着要不要再摹一遍,恍然不覺一道黑影溜過偏窗細白綿紙。

  忽然,有笑聲人聲傳進耳中,夏蘇才現自己耽擱太久,府裡已經散席,趙子朔他們回來了。

  把畫挂回去,七手八腳收了東西,她重新背起包袱往外走。

  聲音尚遠,自覺慌而不亂,卻在看到外間書桌前有人時,變成大驚失色,還立刻收起一腿,要向後點蹬――

  “别撞到屋主那架子的寶貝收藏,不然會很難收拾。”男子手上翻着一本書,雖然背對夏蘇,隔着綿紙的燈色,映得他一身秋水雲錦明動。

  夏蘇一眼便認出了這套衣物,更何況,還是自己頭一回花錢,給男子買得行頭。

  “趙……”青河!她低呼,及時住嘴,卻怎麼也掩不住眼中詫異。

  他為何,何時,怎麼在此?!

  趙青河轉過身來,手裡慢慢扇着一張薛濤箋。

  他明明是冷鋒畢現的硬相,從前花癡時顯蠢,如今笑了,反而森然無情?

  夏蘇眨眼之間,錯過趙青河的斂眸。

  那對眸子裡,其實已不森冷,卻是笑入了眼,好整以暇。

  “梁君不走麼?”

  她不姓梁!夏蘇全身乍毛,仿佛每個毛孔都能射出箭來的狀态,一隻眼珠子盯着房門,一隻眼珠子盯着趙青河,估計下來,勝算不足,還有點腿軟。

  她肯定比他跑得快,又絕不能小觑他。

  從前他也就這身蠻勁拿得出手,現在還有了腦子。

  至于開多少竅,很有深不可測之感。

  “梁君不必這麼盯着我,毛骨悚然哪。”

  他佩服她的是,膽子那麼小,卻做那麼膽大的事,明明此時怕得要命,又有士可殺不如可辱的神氣。

  “如你所見,我不是這個屋子的主人,和你一樣不請自入。所以跟你打個商量,你來過的事我不會告密,你也當從沒見過我。如何?”

  夏蘇心想,對啊,趙青河與趙子朔不熟,跑進别人寝屋裡亂翻,豈非有不可告人的秘密?

  老實說,她打扮得像個小偷,其實隻來看畫而已,倒是趙青河,衣冠楚楚,無聲闖進來,在趙子碩書桌上翻來翻去,實在鬼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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