翠絲莉沒帶随從,獨自走在平湖鎮一片雪白的街道上,清麗秀美的絕世容顔藏在灰撲撲的連帽鬥篷裡,無形的精神力量讓街上稀疏的行人自動忽視這位背影曼妙的獨行女士。
她扶着懸于腰際的秘銀劍柄,沒有受到任何幹擾地走向鎮教堂,纖巧秀氣的靴子在身後的雪地上留下一串串淺淡的腳印。
平湖鎮的街道規劃整齊,房屋井然,這裡的一草一木,一磚一瓦都帶有蘭德爾家族的風格,規劃合理,整齊有序,美觀大方。
經過不斷地擴建,這座鎮子已經有了大城氣派,等到雄偉瑰麗的蘭德爾大教堂封頂,就可以正式改名為平湖城。
平湖城會是維克多建造的第一座主城嗎?
翠絲莉幽幽歎息,從白雪皚皚的大教堂那裡收回目光。
平湖鎮曾是人類國度最偏遠的小鎮之一,如今大領主和教會高層都相信她潛力無窮。
崗比斯王國的渡河南拓的戰略一旦取得進展,依靠薔薇港的便利條件,平湖城将成為人馬丘陵一系的北方主城,而維克多和西爾維娅的孩子是她最高貴的繼承者。
如果蟻人怪物真的會挖洞,并且在人馬丘陵的地底築巢繁衍。
這座傾注了維克多心皿的城市再也沒有未來可言,甚至整個人馬丘陵都将日益凋敝,走向死亡。
相比家族苦心經營的領地和城鎮,翠絲莉更關心西爾維娅和維克多的安全,現在所有的疑問都要向蘭德爾領的駐守神父米勒尋求解答。
翠絲莉來到教堂的時候,鎮民剛剛結束今天的晨禱,黑壓壓的人群從教堂内向外湧,她逆着人潮走進教堂,然後從祈禱大廳後面的旋轉樓梯登上教堂三樓。
這層樓是教堂神職者的休息區,一名初階牧師帶着自己的侍從和翠絲莉擦肩而過,竟然沒有注意到有位陌生女士走向甬道盡頭的房間。
橡木房門“吱嘎”一聲從裡面打開,翠絲莉腳步未停,自然而然地走進房間,看見了灰白頭發,皺紋深重的老牧師米勒。
她并非頭一次見平湖鎮的駐守神父米勒,銀月莊園舉辦正式宴會都有邀請米勒出席。
翠絲莉參加蘭德爾家族的晚宴看見過這位氣質普通、容貌普通的老牧師。
對方給她的印象和蘭德領幾位老村長如出一轍,代表維克多開拓領地最艱難的時期,他們本身的能力卻乏善可陳。
翠絲莉怎麼也沒想到這位看似普通的老牧師竟能得到西爾維娅和維克多兩位殿下的推崇。
可他隐藏身份,自維克多弱小時就潛伏在他的身邊直到現在,這就讓翠絲莉分外惱火,她解下兜帽,冷然問道:“閣下到底是誰?
”
薔薇莊園的怒濤女騎士宛如清麗少女,她生氣的樣子卻透着一股凜冽森然的逼人氣勢。
米勒用渾濁的眼睛打量了她,神态平和的教訓道:“這可不是一位高貴女士同老者說話的态度……如你所見,我是蘭德爾教區的駐守神父,二級牧師米勒。
”
翠絲莉稍稍沉默,不情願地向對方虛提裙裾,屈膝施禮,聲音清冷地說道:“我不管閣下是誰,你誘騙我的愛人,讓他冒險去無盡之森對付蟻人怪物,如果……如果他回不來,我一定不放過你。
”
“真是個倔強的孩子。
”米勒神父微笑搖頭,轉身從爐子上拎起水壺,為翠絲莉倒了一杯熱水,指着桌邊的凳子招呼道:“請坐,我們可以慢慢聊。
”
老牧師平和淡定,翠絲莉突然發覺自己沒那麼生氣了,甚至慚愧自己剛剛的表現。
……像個氣急敗壞的怨婦。
她順勢坐下,白皙柔嫩的小手握住滾燙的茶杯,沉默了幾秒,開口問道:“維克多能安全回來嗎?
”
米勒未做正面回應,隻說道:“你是對怒風劍聖缺乏信心?
我知道維克多不會這麼想,不過,事情的發展總會有出人意料的狀況。
普通人面對意外往往束手無策,但蘭德爾殿下不至于連自保的能力都沒有,他說不定已經把意外都考慮進去了。
”
米勒端起杯子,輕輕啜了一口熱茶,繼續說道:“強大的生命總想把未來變成自己想要的結果,他們往往也能做到這些。
實際上,蘭德爾殿下掌握的權能并不比大預言術差,蘭德爾領、人工水利系統、平湖鎮,這些都是最好的證明。
我親眼見證維克多把一片荒蕪的原野變成富饒的領地,挖掘水渠、開辟農田,建造城堡、要塞和教堂,然後是這座城鎮。
”
翠絲莉擡起淡藍純淨的眼眸,略顯尖銳地說道:“您是教皇陛下嗎?
”
“顯然不是。
”
“您剛剛提到大預言術。
”翠絲莉直視這位聖靈牧師的雙眼,毫不退縮地說道。
怒濤騎士在指責聖靈牧師用大預言術支配她的愛人,米勒神父感到一絲頭疼,如果談話的對象換成西爾維娅,她一定能理解大預言術的局限性,但西爾維娅不會來見光輝之主的神眷者,他也不願意和神靈騎士面對面的談話,至少現在不行。
所以他得應付一個因為丈夫離家出走而遷怒他人的小妻子。
“我以為我剛剛已經解釋了蘭德爾殿下擁有屬于他自己的‘大預言術’……”
米勒嘀咕了一句,接着又反問道:“好吧,你是否同意,是我用大預言術把維克多造就成怒風劍聖?
”
翠絲莉頓時就無話了,如果是米勒的大預言術将維克多送上聖域,那就沒有人可以反對他支配怒風劍聖去無盡之森消弭未知的災難。
反過來說,怒風劍聖并沒有受到大預言術的影響,去無盡之森是出于自身的意志,和老牧師無關。
翠絲莉不可能承認第一條,那就隻能默認第二條。
“你其實是在責備我身為至高主的仆人,為什麼把救贖的責任推給你的愛人?
”米勒笑眯眯地解釋道:“或許,你可以這樣理解,蘭德爾殿下比我聰明,他是做決定的人,我隻是配合他,而且我已經竭盡全力。
”
聽了老牧師的話語,翠絲莉默默地歎了口氣,她承認維克多并非是受人擺布的領主,哪怕西爾維娅也不可能操縱他,更不用說眼前的這個滿臉皺紋的糟老頭子。
“維克多的信中提到‘複蘇的古神’……他認為那東西對西爾維娅構成威脅。
米勒閣下,您一定有所了解吧?
”怒濤女騎士按捺住内心的擔憂和惆怅,恭敬地問道。
米勒的表情變得嚴肅,沉吟許久,颔首說道:“我還不能理解蘭德爾殿下關于‘複蘇古神’的說法……老樹樁抽出新芽随手都能折斷,它還算不算原來的那顆老樹?
”頓了頓,他又繼續說道:“未來有無窮變化,我無法盡知。
我所看到的未來沒有西爾維娅夫人……大預言術不應該針對神靈騎士,那并非至高主的權能。
我同樣也無法針對太陽精靈施展大預言術,可蘭德爾殿下是太陽精靈嗎?
”
“我做了能做的一切,決定權現在握在人類最強大的超凡者手裡,我已看不清任何東西……至于你想要什麼樣的結果,你得自己去做,不用顧慮大預言術。
”
米勒喝了一口水,淡淡說道:“水已經不熱了,請回吧。
”
翠絲莉優雅起身,向聖靈牧師施禮告退,臨出門前,突然回眸,好奇地問道:“閣下,您到底是誰?
”
米勒自嘲地笑了笑,搖頭道:“你們聽說過這句話嗎……教會裡總藏着些‘老怪物’?
”
翠絲莉皺起好看的小眉毛,疑惑問道:“這是誰說的?
”
“……維克多說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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翠絲莉離開平湖鎮,直接去了蘭德爾家族的山丘秘堡,她在二層的洞窟裡見到西爾維娅。
她一襲白裙,單手扶着洞窟中間的的石台,宛如一株月光幽蘭在黑夜中悄然綻放,美麗而寂寞。
翠絲莉心裡一顫,情不自禁上前握住她的另一隻纖手,柔聲說道:“我相信維克多會回來的。
”
西爾維娅轉眸一笑,幽暗的洞窟似乎也明亮了許多,她輕聲問道:“我原本打算讓你留在蘭德爾領,接管銀月莊園……現在呢?
”
翠絲莉稍稍猶豫,最終堅定地搖頭,抱着西爾維娅的胳膊,倔強地說道:“我要和你在一起,你去哪我就在哪。
”
“怕我跑去找維克多啊?
”
西爾維娅在翠絲莉光潔飽滿的額頭輕輕一吻,柳眉輕挑,問道:“老家夥說什麼了?
”
“他神神叨叨的,好像什麼都說了,其實什麼都沒說。
”翠絲莉撇了撇粉亮的小嘴,不屑說道:“他就是解釋自己沒有左右維克多的意志,僅僅是全力配合。
”
西爾維娅點點頭,又問道:“維克多在信裡面寫了什麼,讓你改變主意,非要盯着我?
”
“蟻人族群和複蘇的古神有關……維克多認為神靈騎士是複蘇古神的天敵,他擔心你會刺激到古神,讓事情變得一發不可收拾。
”翠絲莉擡頭望着西爾維娅的眼睛,認真說道:“我也相信我的丈夫,他那麼聰明……你别去找他,他一定有辦法解決問題,我們在人馬丘陵等他回來。
”
西爾維娅嘴角含笑,目光宛如夜空般深邃無盡,幽幽歎息道:“無盡之森是我心中的禁區,那裡面住着精靈族……就像維克多擔心我的安全,我也害怕他被精靈女王或公主什麼的誘拐,再也不回來了。
所以,他這次遠征要先瞞着我……”
“殿下是世界上最美的女人,精靈女王、公主什麼的怎麼能和殿下相提并論?
”翠絲莉揮了揮小拳頭,傲嬌地擡起下巴,玩笑道:“你要對自己有信心嘛。
”
西爾維娅掩嘴嬌笑,花枝亂顫般地說道:“當然,維克多一定會回來的,如果精靈女王膽敢引誘我的丈夫,我非去宰了她不可。
”
翠絲莉知道西爾維娅絕不是在開玩笑,和神靈騎士搶丈夫,那一定是自尋死路。
西爾維娅轉移話題,問道:“有沒有覺得這裡有什麼特别的地方?
”
不等翠絲莉回答,她正色說道:“平衡……我從未見過四系元素在自然界平衡交彙的現象,而交彙點……在這裡。
”
她玉手輕輕一推,那座大石台立刻四分五裂,不同形狀的石塊散落一地。
翠絲莉瞪大了眼睛,她完全沒察覺到看似完整的大石台是拼起來的,而裡面什麼也沒有,至少她的視線和元素感知都沒有發現異常。
西爾維娅纖長優美的食指虛點一處,解釋道:“四大虛空元素平衡彙聚的點恰好是石台正中心。
”
“這裡有古代奇物……被吾愛收走了。
”
翠絲莉訝異地追問道:“什麼古代奇物?
”
西爾維娅搖了搖頭,思索片刻,開口說道:“維克多第一次進入這座洞窟的時候突然昏迷……現在想來,他不是因為覺醒風行天賦導緻精力枯竭,而是繼承了某個古老意志。
”
“意志?
你是說邪神選擇了維克多?
”翠絲莉急切地追問道,秀美的小臉流露出焦灼的神情。
“意志不能和活的生命等同。
”西爾維娅斟酌了下,解釋道:“我們為家族制定規則,指明方向,千年以後的繼承者們依然遵循,這就是我們的意志……我猜測維克多繼承的古老意志比神選者時代還要久遠,那是一個遺失的偉大文明。
他們能改造人的靈魂,蘭德爾家族的秘法衛士由此而來,還有岩磚、藍芋、黃金恢複藥劑等等,都是古代文明的傑作,他們還和騎士有千絲萬縷的聯系。
”
翠絲莉怔了怔神,喃喃自語道:“維克多原來是古代騎士文明的繼承者……難怪他如此優秀。
”
“寶貝,你弄錯了一件事情。
”西爾維娅擡起弧線優美無可挑剔的下巴,眼波蕩漾,驕傲地說道:“吾愛比古代騎士更優秀,我第一次見到吾愛的時候就知道他非同凡響,他有着最獨特的靈魂,這份獨特始終未變。
”
翠絲莉心中一動,追問道:“你是想說,維克多他并未受古老意志的左右?
”
“當然。
”西爾維娅笑着說道:“命運之力或許對他産生過影響,可他是怒風劍聖,心靈及皿脈的主宰,他有一份用世界法則交織而成的拼圖,那是他力量的根源,他知道的越多,他就越強大,越完美。
這是蘭德爾殿下開創的道路,所以他要去無盡之森,會一會蟻人女王、複蘇的古神,絕不是受米勒或古老意志的操控。
”
翠絲莉終于放心了,臉蛋微紅,小聲說道:“我們總得做點什麼,幫助我們的……維克多。
”
西爾維娅笑吟吟地說道:“你猜,他有沒有為家族後援留下路标?
維克多一定有周密的計劃,連我們的反應都在他預料之中……這都看不出來嗎?
我的天,你太關心自己的丈夫,失去了分寸,我都開始嫉妒維克多了。
”
翠絲莉強忍羞澀,說道:“我沒看到他制定的計劃。
”
西爾維娅撫着光潔的額頭,呻吟道:“小笨蛋,不了解對手的情況怎麼制定周全的計劃?
可怒風劍聖已經走到了前面,我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我,就是維克多的後續計劃。
”
翠絲莉眨了眨眼睛,說道:“那也要銜接上才行,比如聯絡方式?
”
西爾維娅眼眸發光,嘴角勾起一絲期待的笑容,說道:“我們現在去雲雀山脈裡秘堡,我猜,那裡有許多驚喜在等着我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