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珞一覺醒來已是日落黃昏時分,連着一個月都在趕路,風餐露宿,不曾吃過一頓好飯睡過一個安穩覺,現下總算是到了京城,終于可以睡個囫囵覺。
睜開眼睛打量着頭頂皿赭色的紫檀木沿上隽着的千朵浮雕花,攪絲狀的回紋襯得它越發深沉古雅,兩扇绯霞薄暮雲紗輕攏在四周如夢如幻,徐珞一時想不起自己這是在哪兒,不像是現代的地中海式大卧床,也不像是襄平城那長白紅松木的床,她側臉環顧了一圈滿屋子雞翅木家具的陳設,規整齊緻,半起的窗棂下透過微醺的日光,斜斜打在面前丈八大的嫦娥攬月屏風上,靜谧祥和的景象讓徐珞半分起床的意味都沒有。
聽得屋内窸窸窣窣的動靜,書玉推了門輕手輕腳地走了進來,瞧見自家小姐正坐在床沿上望着窗外愣神兒,“小姐莫不是睡過了,人都坐起來了神兒還沒歸位。”說罷就是輕聲一笑。
“這樣的景緻真是美,比在襄平城美多了。”
“美是要付出代價的,今兒小姐休息的時候,我瞧見天賜帶着這院兒裡的奴才們好生把這修理了一番,累的他們像小狗似的在那哈哈喘氣。”書玉說着說着就把舌頭吐了出來,活脫脫像一隻燥熱的小狗。
徐珞聽了這話不僅沒被逗樂,反而饒有興緻地盯着她這小丫頭瞧,這莽撞的丫頭也說了一句在理的話。
美的代價嗎…
“父親回來了嗎?”徐珞一邊動手穿着衣裳一邊問書玉,貼身的事她還是不習慣經别人的手,總要自己做來才放心。
“回小姐的話,老爺從大夫人的院子出來後便回去換了朝服進了宮,現下還沒有回來,小姐,老爺會不會出什麼事呀?”書玉有些擔心,前些日子才在豐平城鬧了一場,雖說他們有理在先,可到底也動手打人了,打得還是五品太守,她這個丫鬟雖是鎮國公府的人,腰杆子硬些,可想起這事來心裡就有些沒底,皇上不會為了此時把鎮國公一府砍了頭吧?
還沒回來?
徐珞低頭,算算徐慶之從進宮到現在約摸着也有三個時辰了,若是有事宮裡一早就傳出消息來了,也不至于到三個時辰後,現在還沒有命令傳出來,看來是不會有事了。
從豐平城出來時,他們便商議着如何将這件事禀告聖上,鎮國公府是否昧下劉太守那十八萬兩銀子,他們尚不能做定論,此事唯有細查之後才能知曉其内情,屆時以向聖君請罪的緣由查一查便可晃過去,問題的關鍵還是在劉太守身上。
劉秉章再不堪,好歹也是朝廷命官,是皇命的代表,又是太子太傅的親侄,舞陽公主的庶弟,他們擅自動了這位官員,不僅會得罪劉家與舞陽公主府,也無疑是在打皇上的臉,與其等着對方來拿他們做文章,不如先低個頭把這錯認了。
請罪的事宜早不宜遲,所以徐慶之一進了京拜過母親便向聖上請罪去了。
“負荊請罪比興師問罪的下場多少要好那麼一點點,你不用擔心,已經這個時辰了,想必父親也不會回來用膳了,隻是不知我那祖母大人今日能否賞我們娘仨一頓飽餐吃。”
“小姐這是說什麼話,我看老夫人慈眉善目,是個好相與的人,夫人那麼溫慧,少爺那麼出衆,小姐這麼玲珑,老夫人怎麼會苛待了咱們。”
徐珞白了一眼拍馬屁的家夥一眼,這丫頭凡事隻看表面,被人賣了反幫人家數錢。
“慈眉善目不假,隻是祖母心中仍是有所介懷,你瞧府中的少爺們排行皆在業字輩,女兒們皆在嘉字輩,唯有我們兄妹二人祖母賜字,名卻不從業、不從嘉,這樣你覺得她還是好相與的嗎?”
經小姐這麼一說,好像說的是有些道理,大少爺二少爺的名中皆帶業字,三小姐四小姐的名字中皆帶嘉字,唯有自家少爺小姐單名各一個衍、一個珞字,老夫人這是何用意。
“經小姐這樣一說事實倒真是如此,大小姐的芳名是嘉萱,三小姐嘉馨,四小姐嘉珊,唯有您是一個珞字,少爺也是,這是什麼原因?”
說不上什麼原因,不過是他們的母親蠱惑了父親,推卻了與公主的婚事,皇上盛怒之餘體悟徐家的功勞,隻将徐慶之貶黜了襄平城,而徐老夫人怨恨自己的兒媳,更恨自己不争氣的兒子,為了表明自己秉承聖意,生生要與自己的兒子斷了皿親關系。
彼時他們兄妹剛剛落地,徐老夫人自然也不會認,便将兩個孩子按族譜定好的名字從名冊上劃掉,單辟了兩個字各給他們兄妹做名字。
要保存全族,這确實是個好法子。
隻是不知今日聖上的一道旨意下來,徐老夫人還是否如此堅持,不予他們兄妹正籍。
思量間,外間的粗使丫鬟瞧了瞧房門,隔着門闆在外頭喚道:“二小姐,老夫人叫玉春姐姐傳話過來請您過去用晚膳。”
書玉臉上一喜,老夫人還是惦記着小姐的,頓時抹身朝着門口的方向回了聲“知道了。”回過身來便沖着小姐笑,“小姐還說老夫人介懷,喏,這不派玉春姐姐請您來了。”
“就屬你多嘴,這話若是叫旁人聽了去,不定要怎麼編排我呢。”徐珞用手在她的腰上剜了一把,惡狠狠道。
“既然要去前院,小姐換身衣裳吧,不好叫老夫人瞧見咱們還穿着這風塵仆仆的衣服,也免得大夥笑話。”書玉上下打量了沈落一番,忙不疊打開劉嬷嬷午後叫人送過來的箱子和妝奁首飾,從裡頭挑出一件鵝黃色的仙素绯流裙,在小姐身上比了比,打眼一瞧真是再合适不過了。
朝不同裳,午不同衾,規矩是這樣定的,徐珞嫌麻煩也由着書玉為自己忙活,末了書玉把挑好的香囊玉墜縧帶束腰都放在她面前,“小姐穿什麼都好看,我怎就沒小姐的這幅仙容呢。”
“你若是生的這幅模樣,難保不會吃苦。”徐珞面上毫無波瀾,書玉聽了不禁癟了癟嘴,“小姐說的這是什麼理兒?”
“說你小姐身子,丫鬟的命!到頭來遭的罪一點也不比現在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