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
幽長,
孤獨,
寂寥,
你很難以用言語去具體形容走在這條路的感覺,仿佛四周的一切,都是渾渾噩噩的,像是重度發燒時的那種體驗感。
搖搖晃晃,不知道為什麼前行,但卻無法控制住自己一步一步往前的腳步。
人間的紛紛擾擾和一切勾心鬥角,在這裡都不見了,所有人的,一起向前走,變得極為純粹;
沒人打招呼,也沒人去左顧右盼,這不是從衆心理,而是在這個地方,你已經被剝奪了大部分的思考能力,你隻剩下最粗糙的麻木。
梁川也在隊伍裡,是這條路上的一員,隻是,走着走着,梁川眼眸中的思索之色就開始越來越濃郁。
似曾相識,
不,其實應該稱做是記憶猶新吧。
這個地方,當你來過一次之後,你就永遠無法忘掉它,它給你留下的心理陰影,再優秀的心理醫生也沒可能幫你去撫平,甚至連做到絲毫的遮掩都是不可能的事。
梁川開始向左邊靠,他蹲在了路邊,脫離了隊伍。
四周,原本清晰的景物在此時開始慢慢地虛化。
這條路,
以及路兩邊盛開的彼岸花,
仿佛有人在一幅水墨畫上又灑了大把的水,一切都開始暈染開了。
原本具體的東西,變得抽象,
原本抽象的東西,則開始變得模糊。
梁川擡起頭,他清楚,自己又夢到了這個地方。
是因為自己太累了,還是因為自己前不久情緒的失控?
噩夢,
再度來臨,
沒有尖叫,也沒有皿腥,
但哪怕僅僅是這種單純的畫面,也足以撕開你心中最不願意回首的傷疤,讓那皿淋淋的記憶重新浮現。
夢,也該醒了,當你意識到這是在做夢時,這個夢也快到結束的時候了。
梁川站起身,環視四周,随即,他目光微凝,
他看見了一個水潭,
自己很熟悉的一個地方,
當初自己被趙武六刺殺,幾乎彌留的時候,曾去過這裡。
夢是現實的一種反射,哪怕它扭曲變形,但肯定是來自你曾經在現實裡見過的東西。
不知道怎麼的,梁川開始向水潭那邊走去。
四周的一切,都開始慢慢地變模糊,自己的意識也正在蘇醒,留給夢的時間,已然不多了。
隻是,當梁川站在水潭邊時,卻沒有看見水潭上面舞動的那雙手。
那雙手,曾在自己面前翩翩起舞,給自己帶來極大的魅惑,甚至曾幾乎讓自己沉淪進去,它是極美的,仿佛藝術的精靈,每一個動作都能勾動你的心魄。
當然,它的主人就不是那麼美好了,梁川還記得無面女人頭發散開,對着自己咆哮的畫面。
她的不甘,
她的憤怒,
她的委屈,
梁川都懂,也都能理解,隻可惜,自己還活着,出來了,而她,卻得永遠地堕落沉淪在這裡。
隻是,在自己這個夢裡,手,卻不見了。
這種感覺,就像是你走到酒館裡但服務員卻告訴你這裡沒酒了一樣,讓你不解,同時,也讓你不安。
鬼使神差的,梁川繼續邁開了步子走入了水潭之中。
手不在上面,但那個女人,總應該在下面吧。
水潭裡的水是溫熱的,而且很清澈,清澈得讓你有些不可思議,也因此,下面的能見度其實很高。
當梁川的整個人都沒入水中時,
梁川卻愣住了,
整個水潭下面,
都沒看見人影。
那個無面女人,她去哪裡了?
又或者,
這隻是一個單純地屬于自己的夢?自己潛意識裡不想見到她,所以夢裡就沒有她的存在了?
但,
如果自己潛意識真的有用的話,
這裡的任何東西,任何的場景,他都不願意再見到啊。
腳部忽然傳來了吸扯力,這讓梁川有些意外,低下頭,他看見一團團水草正在拼命地蔓上來。
它們像是一根根綠色的頭發,
密集且柔韌。
它們在纏裹着自己,它們在束縛着自己,
沒有誰去操控它們,也沒有人去指揮它們,
這似乎……是它們的本能。
水潭裡,可以沒有那雙翩翩起舞的手,也可以沒有無面女人,但不能沒有人。
原本的人,不在了,
梁川既然來了,它們就開始下意識地向梁川靠攏。
先是雙腿,然後蔓延到了腰部,再之後,它們開始纏繞梁川的雙臂,它們在拉扯着梁川,在覆蓋着梁川。
水草,是這潭水孕育出來的唯一精華,這裡面沒有魚,沒有貝類,唯一滋養出的,就是眼下這些東西。
古老的天竺有傳說,冥河底部的水草,是亡者的怨念所化,它們孤單,它們寂寞,它們無比地渴望陪伴。
當它們開始纏繞到自己的脖頸時,梁川終于無法忍受了,他的眼眸開始釋放出皿紅色的光芒。
“給我…………滾開。”
水草的蔓延在此時暫停了。
但在下一刻,
整個水潭底部的水草都開始像瘋了一樣向這個點攢聚,黑壓壓的一片,讓人頭皮發麻。
它們開始徹底将梁川包裹,無視梁川的反抗,
它們,舍不得梁川走。
恐慌、黑暗、顫栗,
種種負面情緒開始充斥着梁川的内心,
在此時,他仿佛回到了在山村裡的那一夜,隻不過,當時的自己是因為連續主動殺了三個人所以才得以失控,而現在,完全是被周遭環境給影響到了。
她不在這裡,
那麼,
她又去了哪裡?
梁川開始掙紮,奮力地掙紮。
“呼…………呼…………”
猛地坐起身,四周,漆黑一片,身上的衣服已經濕透,梁川重重地喘息着。
“喵。”普洱叫了一聲。
梁川伸手在黑暗中摸到了普洱,同時,他感知到在自己身側,有個人也坐起來了。
沒有去在意她,梁川直接起身,推開了門。
他睡得時間應該不是很長,自己進去時是快到黃昏了,現在,估計才深夜吧,可能連後半夜都沒到。
月城并不在外面,車庫裡也沒有她的車,她應該回去了,她不會傻傻地在梁川睡覺時就坐在外面一直等着,她覺得這樣會讓梁川覺得不忍心,她不會做任何讓梁川覺得不舒服和多餘的事情,所以兩個人之間,更多的是一種無聲和幹脆的陪伴。
“回家吧。”
梁川對普洱說道,
一覺醒來,雖然做了噩夢,但至少是睡了一覺,哪怕心神稍顯恍惚,但至少沒有再犯困和頭疼的感覺了。
走出地下車庫,梁川微微一愣,
蓉城,
下雪了。
普洱是一隻白貓,它直接走到雪地裡,雪的白和它身上的白似乎融合在了一起,不仔細去看的話還真發現不了它。
梁川收緊了自己的衣服,系上了圍巾,繼續往前走着。
普洱走在梁川前面,一人一貓,保持着一種彼此之間早就極為默契的節奏和距離,回到蓉城後,普洱基本都待在冥店裡不出去,但當初在遠東時,它和梁川經常一起這樣趕路。
慢慢地,
梁川聽到了身後的腳步聲,不用回頭看也知道是誰跟着一起過來了。
說起來,挺好笑的,
前幾天關押她時覺得很令人發愁的事情,現在看起來,好像變得很簡單了。
梁川也不急着去問她什麼,她的秘密,遲早會告訴自己,自己所需要付出的代價,無非是陪她睡覺。
雪不是很大,地上的雪也隻是薄薄的一層,鞋底踩上去,發出“吱吱”的脆響。
深夜的天橋,
昏黃的路燈,
拉下了三道影子,越來越長,也越來越纖細。
沒打車,因為梁川想出來冷靜一下,自己剛剛的那個夢,到底寓意着什麼,又或者,是在提醒自己什麼?
想了很久,卻依舊沒什麼頭緒,梁川在天橋的台階上坐了下來,普洱回過頭,沒走遠,就在旁邊待着。
女孩兒亦步亦趨地跟上來,
她還穿着絲襪,不是很長的裙擺随着走動輕微搖晃,可以看見一截瑩潤的大腿若隐若現,她雙手抱着自己的肩膀,原本精緻的眉宇間仿佛染上了一層寒霜,不是氣的,是凍的;上樓梯時也顯得有些踉跄,腳步不是很穩,顯得有些勉強。
梁川抽出一根煙,點燃,就看着女孩兒艱難地走上來,她确實穿得太少,同時,也意味着她的身體和自己一樣不是太樂觀。
嗯,心理平衡多了。
女孩兒在梁川身側的台階上坐了下來,而後雙手抱着自己的膝蓋,臉也埋了進去。
“我冷。”
女孩兒發出了聲音。
“什麼?”梁川沒聽清楚。
“我冷。”女孩兒側過臉,看着梁川。
梁川伸手拉下自己身上羽絨服的拉鍊,
然後又拉了回去。
“我也有點冷。”梁川回應道。
女孩兒沒再理睬梁川,繼續将自己的頭埋進膝蓋。
“你叫什麼名字?”梁川問道。
女孩兒沉默了,
過了一會兒,
道:“唐…………詩。”
然後,
又是一段長時間的沉默;
“你呢?”這次是女孩兒主動開口問。
梁川吐出一口煙圈,抖了抖煙灰,
歎了口氣道:
“我叫………宋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