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鳴則已,一鳴驚人!
南城守備軍的那位中年将領的手頓在半空,再也揮不下去,唐駿的細眉開始扭曲,嶽橫門的弟子惶恐起來,最擔心的事情還是發生了,老六這個怕死的廢物居然交待了所有的事情……
大周的太子殿下出現在奉天城。
這個消息如同春日中出現的驚雷,讓南城門上方的空氣陡然凝固,人群寂靜無比,然後……
背着籮筐的老頭在沉默中想起了家中斷去雙腿的兒子,于是他扔出了手中的西紅柿,下一秒,南城門徹底騷動,有人砸出了籃中的土豆,有人扔出了筐中的雞蛋,也有人在城門下開始尋找石塊……總之,人們開始自發地圍向六角亭台。
春秋立國之後,唯一的敵人來自燎原後北方,而那裡就是大周的國界,曆經千年的風雨中,燎原永遠不滅的戰火中,都城,包括整個春秋,無數人失去了父親,兒子,兄弟和丈夫……
所以,這條消息在南城門炸開的時候,同時也點燃了民衆憤怒的火焰。
“我要殺了他們,為我的丈夫報仇!”
“為死去的親人報仇,為捐軀的将士報仇!”
“不能便宜北方的狼崽子,我要把他關進豬圈,天天喂他豬屎。”
“……”
唾罵聲響徹南城門,淩動站在亭台中就是站在風暴的最中心,無數的污言和穢物同時潑向他的身上,然而他什麼也沒有做,一雙眼睛死死地盯住亭台下的細眉青年。
唐駿的細眉開始舒展,這是意料之外的事情,也是最好的局面,現在也許輪不到他出手,不斷趕過來的人潮就可以淹沒這座曾經的點将台。
幾十個軍卒根本無法阻擋如潮的人群,眼看憤怒地民衆就要沖上了六角亭,馬上的中年人這才從震驚中清醒過來,他無法面對這樣的局面,但他知道這位大周的太子殿下是何等的重要,哪怕是死,也不應該死在南門,死在自己的手上,所以,他翻身下馬,對着人群,對着手下的幾十名軍卒,對着那座六角亭高聲喊道:“速速報至神将府!”
都城有很多的将軍,也有很多座将軍府,但能稱得上神将府的隻有一座——鎮北大将軍蘇徹的府邸。
很多年以後,春秋的子民還會談論六角亭發生的這一段故事,但大多數人已經淡忘了這位南城将領的呼喊,然而實際上,沒有這一聲呼喊,燎原戰火的熄滅,春秋後面的盛世根本無從談起。
在春秋民衆的心裡,神将府就是高堂神廟,神将大人就是神明,所以,他們聽到神将府三個字的時候,躁動化作信任,憤怒化作期待,因為所有人都清楚,這位大周的太子殿下就算是死,也最應該死在神将大人的刀下。
不是因為顯赫的戰功,也不是因為至高的軍權,而是因為神将大人有四個兒子先後死在驅逐蠻寇的燎原戰場上。
燎原處處埋忠骨!
說到忠,沒有人比神将大人對春秋更忠,說到義,沒有人比神将大人對春秋的子民更義。
淩動望着黑壓壓的人群,心情難以平複,看到這些人,就如同看到了昨夜的常大柱……
家仇怎比國恨!
春光照亮了整座奉天城,隆隆聲由遠及近,一輛巨大的馬車在無數軍卒的簇擁下正駛出南城門,準确地說,這是一輛辇車,四匹高頭大馬同時奮蹄,踏出的春泥化作了煙,然後又在軍卒整齊劃一的馬靴踏地聲中漸漸消散。
巨辇緩緩地停靠在了城門邊,青蘿帷幕前,一名老者站在憑欄一角處,望向六角亭,然後開口說道:“奉将軍之命,請殿下入輦。”
南城門這一刻出奇的安靜,所有人帶着敬畏的目光望向那座巨辇,說話的自然不會是神将大人,但人群很自覺的讓開一條道,因為誰都知道奉天的這輛青蘿巨輦代表着誰。
平闆車上的太子殿下還是無法行走,背着他的是常大柱,淩動滿身污垢,手裡拿着斷刃走在後面。
唐駿在嶽橫門弟子的目光下保持着沉默,他相信,隻要自己一個手勢,這些人都會毫不猶豫地沖上去,但自己卻什麼也不能做,嶽橫門不會怕得罪神将府,但卻怕得罪天下。
巨辇帷幕前的老人目光微眯,望向淩動說道:“老朽是将軍府管家蘇詢,請兩位使節大人一同入辇!”
淩動微微錯愕,連忙拱手行了一禮:“蘇管家,你搞錯了,我們不過是山野鄉民,不是什麼使節大人,”
老人目露驚詫,問道:“春秋人?”
“落鏡城青山人士,淩動。”
一旁的常大柱用艱澀的聲音答道:“小人就是大樹村的村民,叫常大柱。”
“難得!”大管家贊許一聲,忽然間似乎想起了某件重要的事情一樣,于是他的面色不可察覺地微變了一下,然後繼續說道:“請兩位入辇!”
淩動微愕,望向常大柱,接着又點了點頭。
南城門春泥的芬芳中,神将府的那座巨辇漸行漸遠,直至最終消失在朝北的大街上,南城門舊人散去,陌生的面孔帶着錯愕和茫然,打探着剛剛留下的話題。
唐駿依然站在六角亭前,細眉緊縮,望向不起眼的城門一角,喃喃說道:“你我故人相逢,熱鬧看完了,怎麼也該出來和我打個招呼才對。”
這句話的聲音很低,但卻飄出去很遠,嶽橫門的弟子還來不及反應,就看見城牆下的陰影處走出一位年青人。
這個人的步伐很穩很輕,俊美的臉上挂着優雅的微笑。
六角亭邊,年青人終于站定,他望着唐駿,自始至終沒有開口說一句話。
唐駿苦笑搖頭:“不敢高聲語,恐驚天上人,藍兄,幾年不見,儒雅如初啊!”
年青人依舊微笑不語,他隻是伸出右手輕輕一攤。
這隻是一個手勢,但這個手勢卻代表了一個字:
“請!”
嶽橫門的弟子根本搞不清楚出了什麼狀況,卻見他們的大師兄帶着奔雷一般的氣勢消失在六角亭,與他一同消失的還有那位神秘的年青人。
與此同時,奉天兵馬司的胡同中,一座巨辇在馬蹄聲中緩緩而行。
胡同裡,臨街的“第一樓”隻是一家酒樓,但這裡并不是普通人能進得去的地方,不僅因為這家酒樓距離兵馬司極近,更重要的是這道“第一樓”的牌匾可是當年先皇禦筆親賜。
此時,當初從落鏡城走出的小姑娘,溫婉就坐在“第一樓”二樓豪華的包廂中,而這間包廂的名字正是來自她的宗門——摘星。
隔窗望着樓下青石街上正緩緩碾過的巨辇,聽着那些軍卒的呼喝,溫婉輕捋額前發絲,莞爾一笑,有着說不出的妩媚。
她非常喜歡現在這種感覺,哪怕是人人需要仰視的神将府巨辇,她現在都可以俯視,如今,自己早就不是落鏡城中的稚嫩少女,能出現在這裡,已經代表了她是摘星樓最出色的弟子之一。
這是名副其實的春秋嬌子!
巨辇終于消失在胡同的盡頭,那裡是兵馬司的大門,同時,一匹駿馬出現在這條青石街上,馬上的校官取下頭盔,整了整盔甲,對着這弄胡同高聲喊道:“後日午時,朝廷在兵馬司胡同設宴,共邀各大宗門諸位俊傑共飲!”
馬蹄聲漸近又漸遠,校官不停地重複着這句喊話。
第一樓的樓上,溫婉關上窗戶開始靜思,她知道每次的問鼎大會,朝廷都會如此例行公事。隻是這一屆的問鼎大會由攬月宮承辦,都城等于半個主場,不知道朝廷會派出哪位大人物主持這場宴會呢?